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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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护城河畔的柳树都抽了新芽,被亲爹关了小半个月的杨寅,才解了禁足。 崔玉拿着他那张花里胡哨的请柬,上到迎宾楼的厢房时,在金殿上被杨寅供出姓名的一众公子贵女,正挟着他一通灌酒。 虽说大家伙儿都是世家子弟中的纨绔,但其实他们心中多少还拿着点分寸,平日里能闹上公堂的事都少有,更何况是闹上金殿? 想来,这回被杨寅供出来,是人人都没逃得了一顿毒打。 作为此事的罪魁祸首,崔玉自然也逃不过被灌酒,好在这帮人先在杨寅身上撒了气,到她这儿,只是小惩大诫,多落得几句嘴上埋怨。 待闹累了,众人便歪七扭八围坐到席间,开始聊起闲天。 “近日城中议论最热的孤女争产案,你阿耶想好怎么判了吗?” “律法言明,女子不设私产,她无父无兄亦无嫁娶,家产自然是由族亲代管,这案子有什么好判的。” 席间的娘子们闻言,纷纷蹙眉。 “京中设有私产的女子还少吗?就席间坐的这几位,谁名下没有几个田产铺子。再说了,她一个孤女,那些族亲都快出五服了,凭什么代管她家的私产?” “就是啊,人小娘子年纪轻轻,一路从郢州告到玉京,就想讨个公道,难不成你们真要逼着她去敲登闻鼓啊?” 被围攻的玉京府尹之子赶紧讨饶。 “诸位娘子莫同我发脾气啊,这事,究竟是遵律法还是顺民意,不都得看我阿耶的抉择嘛。” “是啊,”席间自也有人替兄弟帮腔,“况且,京中有私产的女子,哪个不是出自世家大族、富绅商贾?那郢州来的小娘子只是一介布衣,怎可相提并论?” 众人议论到此,闹了个没兴,蔫蔫歇了一阵,才又有人复开口道:“诶?你们有人知道,那个差点进三甲的魏铮,是谁留下的吗?” “被分到太仆寺当涤马官那个?” 被挑起兴致的人探问,扭头看向了端着酒杯的崔玉,“我听闻,他前些时候好像得罪了你家那位陆郎君,莫不是玉娘……” “诶诶诶,”崔玉赶紧抬手打住,“我可没有那个闲钱,替不识情趣的探花郎出头。” 众人先是一阵哄笑,后又循着蛛丝马迹,谈论起了魏铮与农户之女的婚事,正八卦着是哪家被伤了心的贵女徇私报复,崔玉又冷不丁插进了话去。 “说到京郊,你们知道南山脚下那片竹林里的庵堂,住的是哪家的太夫人吗?我上次去闲游,见那块景致不错,想小坐一番,不想竟讨了她一顿骂。” “秦家长房的,”有知情的立刻笑叹,“玉娘你才来京三年多,不知她也正常,秦太夫人出自镇北侯府,年轻时便是个泼辣的,不好惹。” 崔玉佯装好奇,挑眉探问:“可我记得,如今秦家掌权的是二房……” “嗐,秦家长房除太夫人外,皆因十年前的一场暴乱死于非命了,太夫人思念亡夫,便搬去京郊的庵堂为他诵经超度,听我阿娘说,近十年都不曾回来过。” 席间众人大约都听过秦太夫人与先夫的恩爱往事,不免举杯共叹造化弄人。 唯有崔玉,暗暗蹙眉,从他们这里打听到的消息,与容卿在坊间搜寻的,几乎完全一致。 什么样的消息传了小十年,经过了那么多人的口,还能维持住一个样子呢? 老镇北侯战死沙场时,秦太夫人都能拼着一腔孤勇提枪上阵、代父出征,如此烈性,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乱匪屠尽了夫家,却在事后无所作为,甘心困守庵堂整整十年? 最重要的是,近十年都未归京的秦太夫人,如今又是为何,要替那毫无关系的寒门子魏铮,谋求官职呢? 崔玉撑着下巴,饶有趣味的勾起了唇角,这背后,似乎是藏着个了不得的秘密啊。 因着杨寅刚解了禁足,天色初见昏沉,他便早早散了酒局,赶在太府寺卿归家前,回去装一阵乖顺。 出于仗义,最后帮他顶了几杯的崔玉,晃晃悠悠走出迎宾楼,与同样醉眼迷蒙的好友们拱手辞别,这才扶着车辕踉跄着钻进了车厢。 青竹坐在一旁止不住的叹气,见她实在醉得难受,只好强忍着没再絮叨。 “去宫门口,接一接陆知栩吧,”倚在软靠上闭目养神的崔玉幽幽开口,“走永安道,快一些。” 即便心里有些不情愿,青竹还是回身轻敲车壁,吩咐车夫改换了方向。 等再回头,她忙掏出怀里的解酒药,倒了茶给崔玉送服,又改换舒心的熏香,撩起车帘一角,逼散去令人不适的酒气。 此时车窗外的景致,已步入了闹市。 行人、摊贩、嬉闹的小童、牵马的商客,落日残阳伴着悠远的驼铃声,不禁令人舒展开眼眉。 崔玉半眯着眼眸,望向车窗外。 玉京府门外的两尊白玉石狮子,正在一点点逼近,跪坐在其间的枯瘦身影,明明只有芝麻粒点大,却晃得她眼睛生疼。 忽而,马车停在了那芝麻粒的身后。 鼓鼓囊囊的荷包从车帘后抛了出去,咚的一声,吓得已经饿到晃神的小娘子,差点扑倒在地。 “拿着这些钱,在京中找个地方先住下吧。” 车帘撩开了小小一角,只堪堪能让小娘子瞧见青竹的面容。 “你还需再等些时日,不会太久,最多到夏至,你就能拿回自己的公道了,在那之前,先活下来。” 为尽快融入户部,这段日子,陆知栩在田赋上没少下功夫。 从丈量核算到收成预测,他反复对比历年的卷宗,还亲自去京郊探访农户,查实赋税,并实地学起了丈田、耕种…… 这般做实事的态度,多少逆转了一些风评。 如今在户部,他也总算是有了几位能相谈公事的同僚。 踏着暮色,陆知栩正欲同结伴的同僚问起春耕税之事,就见宫门外,那原本挂着崔姓灯笼的朴素马车,陡然成了辆缀满珠玉的奢华车辇。 陆知栩面色一变,忙回头想解释两句,就见同行之人纷纷拉开距离,拱手先与他道了别。 这些日子的苦心铺垫,算是彻底打水漂了。 从前也没见崔玉来接他,今日莫名其妙,是发的什么疯? 陆知栩压着复杂的心情,目送同僚走远后,忙踏上了车辇,待一撩帘,瞧见崔玉醉醺醺的模样,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 “这是又去南风馆了?” 正小憩的崔玉闻声,懒懒睁开眼睛,认清了他的面容,才伸出手去,娇声哄道:“是阿寅今日解了禁足,请我们一帮人在迎宾楼饮宴。” 确认她没去南风馆,陆知栩的神色瞬间和缓了下来,探身钻入车厢,将帮她按头的青竹换了出去。 “刚解了禁足,就想着饮酒作乐,太府寺卿有这么个儿子,当真是好福气。” 崔玉舒展着胳膊,懒洋洋趴上他的膝头,忍不住轻笑感叹:“郎君如今真是,装都不装了。” 正伸手替她按压着xue位的陆知栩不满蹙眉,心中腹诽,当初不是她自己说,想要他坦诚的吗?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不知是因为夜风渐凉,还是车马颠簸,方才还有些清明的崔玉,此刻似乎又被酒气缠住了思绪。 她仰躺着,伸手描摹起陆知栩的眉眼,如往常般,又在那颗泪痣上厮磨了许久。 “郎君,我好想你。” 陆知栩的心顷刻软了一块,慌忙抓住她的手捏在掌心。 “天天都能见到,能有多想?”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那压抑不住甜蜜的尾音里,夹杂着多少期待。 只见崔玉忽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人一点点下压,凑近到他身上的书墨气都被玉兰花香侵吞殆尽,才慢悠悠开口。 “很想,真的很想……” 不知呢喃了多少遍,崔玉才探身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一时间,陆知栩的脑中宛若闪过了道惊雷,他慌忙退开,捂着在亲吻时被舔舐到的唇瓣,血气自脖颈漫上头顶。 “崔玉!”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气恼还是羞臊,“你你你!你又想在车里……” 听着陆知栩的控诉,崔玉混沌的脑中挣扎出一丝清明,但在对上他那双熟悉的眼眸时,想溺入其中的贪恋又占据了主导。 她便这般,放任自己借着酒气,攀着陆知栩的身体,一点点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