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衣摆无风自动，每一寸肌肤都如天地雕琢而成一般，白发如瀑，眼眸赤红，望之虽冷，却难以移开视线。

    药尘站起身，踏空而行。

    沉睡了三十年之久，终于醒来。

    峰顶之上的雾气漩涡也失去了动力，归于平静。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并不算漫长，也因此，药族之人仍有耐心等候在雾峰之外，毕竟，贸然踏进山峰之内，不仅易生事端，而且被那雾气笼罩，又冷又热的滋味着实难熬。

    “漩涡散了，看来少族长已醒。”

    药慈呵呵直笑，一张平凡的带着褶子的脸因此年轻了几分。

    话音刚落，只见那团团的雾气中，似乎有什么隐隐泛着银光。

    药丹轻点了点头，灵魂力量遥遥探过去，只感觉到砭骨的寒冷。

    他周身的冷意愈加恐怖了。

    雾气也被冷冻化作星点般的冰屑，围在他的身边。

    短短的路程，从雾气之中走出，留下一道粼粼光亮的冰晶长廊。

    长廊尽头，出现一人。

    此人丰神如玉，浑身霜雪打造一般，一尘不染。

    正是药族人盼了许久的神子——药尘。

    药尘见到药族同僚，神色微动。

    药丹及药族众长老飞近，见到仍旧是冷冰冰没什么人情味的神子，也不觉得奇怪。

    “出关了，现在修为如何？”

    药尘闻言，感受了下，而后道：“九星中期。”

    药丹更是喜不自胜：“好好好，本以为九星初期已经足够让人惊喜了，没料到，你这三十年的苦修，竟突破到了九星中期！”

    药尘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众长老彼此对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药慈见到活生生的少族长，已经是极为满足了，于是道：“少族长成功突破，是全族的喜事，药典将至，届时定要大肆庆祝一番。”

    药丹笑骂道：“大肆cao办？这差事就交给你了，我看你精力多的很！”

    药慈点头：“我愿负责药典，不过一人自是不够的。”

    药松道：“带我一个，少族长的喜事，自然不可马虎了事。”

    具体事由他们稍后商议。

    少族长虽看着面无表情，却对这些繁杂事务一向不喜的。

    于是众人止住话题，迎神子入殿。

    地面上密密麻麻皆是药族人，黑压压一片，点缀在洁白衣裳间。

    听着音浪潮水一般，好似整片天地间只剩下了一个声音，是欢呼声。

    他们在庆祝，欣喜于少族长的突破与现身。

    药尘定定看了药族人，过了一会儿，才在药族长老的簇拥之中回到大殿。

    殿内，药尘坐在族长旁边，几乎与主位并驾齐驱了。

    皆知神子不恋权。

    药丹对此既是欣慰又是苦恼。

    也只能在其他方面多补偿他。

    斗圣修为的强者，整片大陆也不过百人上下。

    而药族这些权势与实力达到顶峰的长老们，却在神子面前极尽逢迎。

    无人逼迫，皆是真心。

    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神子意兴阑珊，过了一会儿甚至离开此地，起身即走，突兀极了。

    在场之人也都见怪不怪了，这次好歹还留大殿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算是很给面子了。

    药尘离开大殿，回到雾峰。

    自雾峰山脚，一步一步仿佛丈量一般，又仿佛漫无目的只求心安，他于花海之中漫步，漫天的云雾比不过他的半分衣角。

    出生即被尊为神子，自居于雾峰，修炼之余杀族人，好似他这一生都没什么目标，细细算来，居然像个傀儡一般，连自己的思想都被禁锢着。

    药尘偏头，端详着脚下的花草。

    不知何时，居然这么多了，漫山遍野处处开着。

    远处，有药族人，他们见到了少族长的身影出现，极为欣喜。

    药尘低头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望天。

    复又低头，这次是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干干净净，好似什么都把握不住。

    他合该握着什么，牵着什么。

    手指蜷缩，复又张开。

    空落落的。

    他是不是少了什么？

    明明一切都很寻常，却为何……

    药尘走了好久，才穿越花海，攀登山峰。

    陡峭的山路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他闻到了淡淡的果香，山峰之上满是生着粉嫩果子的树木，果子坠在树枝上，沉甸甸。

    药尘伸手，把即将戳到自己眼前的果子摘了下来，放在掌心。

    那果子滚了半圈，长得极为可爱肥硕。

    这次，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药尘才将果子抛开，继续走上山路。

    走了一程，他不知怎的，脑子里全是被抛开的果子，于是又走了回来，寻找那孤零零的被他丢开的果子。

    那枚圆滚滚的小果，躺在地上。

    药尘捡起它。

    捡起了，却又不知为何自己会做如此反常的举动。

    于是陷入沉思。

    药族人不知他们少族长被一枚普通果子困住了，一心欢喜准备药典！

    这种欢快而富有生机的气氛，出现在远古种族简直是突兀至极。

    虽然血脉愈发稀薄，但至少他们药族人也并非除了血脉一无是处的废物。

    少族长杀了那么多嫡系之人，硬生生灭掉了药族数百年的延续成果，可如今的药族，才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族群。

    ……

    天府联盟，倒也是难得地张罗起来了。

    萧炎动身前往药族参加药典。

    这一条消息几乎引发了上至长老下至弟子的所有人的讨论。

    甚至不知是谁，在私底下开了个赌局，就赌药族会不会被萧炎迁怒，萧炎到底能打跑多少位药族长老。

    可惜，才过了半日，就被黑着脸的萧鼎赶来镇压了。

    经此一役，天府众人也都知道此事了，玄空子前往陪同，更是让诸多人感慨。

    玄空子好胆量，深入龙潭虎xue生死看淡。

    萧炎对此一概不知。

    他每天望天望花望地望叶，活的形单影只，谁见了他都得发出一声叹息。

    又是叹他情深，又是叹药尘可惜。

    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终于到了药典召开的日子。

    作为中州第一大势力的领袖，也作为唯一源气的拥有者，能与魂天帝虚无吞炎对峙却不落下风之人，萧炎可谓风头出尽。

    当然，他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和萧炎本人一样出名的，还有他和他老师药圣的风流情事。

    尽管难听，但确实有少数人恶意揣度二人关系，在他们口中萧炎或是仰赖药圣钻营至今的jian人，或是欺师忤逆的不守礼法的孽徒。而药尘毕竟已经去世，因此除了觉得他私德有亏，与徒儿搞在一起外，更多的污言秽语都集中在了萧炎身上。

    当然，成不了什么气候，或是出于嫉妒，或是出于记恨。

    凡是听到这些言语，自有天府之人出手镇压。

    当萧炎离开天府，与玄空子一同踏上前往药族的旅程时——天府众人望着他那单薄的背影，不免得陷入了复杂的思绪之中。

    萧家人皆对药尘不陌生，萧炎能有如今的成就，与药尘关系密切，对于家族之内最出众的子弟，他们有荣与焉，只是这份荣耀却是建立在另一人的牺牲之上……

    人家师徒二人的事，何须旁人置喙。

    只是可惜，那个人，真的不在了啊。

    之前赌局被萧鼎镇压，举报之人众多，原星陨阁之人深藏功与名。

    于他们而言，阁主是不可亵渎的。

    萧炎如今浑浑噩噩，为情所困，他们看在眼里，至少也不那么介怀阁主是为了萧炎才失去了生命。

    造化弄人。

    从天府出发前往神农山脉，尽管路途遥远，迁就着玄空子的速度，也不过大半日便到了。

    途中，也遇到了其他的炼药师，不过在感受到萧炎那极为恐怖的气息以后，大部分人都选择了避让。

    神农山脉，药族先祖花费大力气改造而成。

    萧炎捏着玉简，眼珠一转，望见了熟悉的药族袍服。

    白色的袍服，看似简洁朴素却暗藏不凡。

    萧炎现身时，源自源气的威慑哪怕是刻意压制都显眼无比。

    药族的侍卫显然也是听说过萧炎的事迹，忌惮地望向他，见他并无出格举动，于是也按捺住了，依照流程放人进入空间之门。

    玄空子在萧炎身侧，见他状态平稳，便放心多了。

    他二人走后，其余势力的人纷纷开口。

    “此人便是天府的萧炎？”

    “此等威势，果真是不同凡响！”

    “得到源气，突破斗帝不过是时日问题，连魂族都奈何不了他，你我就更无希望了。”

    “我等还是离远些吧，毕竟这位和药族还是有些恩怨在的，免得被牵连。”

    “嗯，你说的是……”

    在场之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旁的不提，关于萧炎的传闻，除了此人身怀源气外，最广为流传的便是他与其师药圣药尘乃是那种关系。

    二人情深，药圣甚至为了萧炎甘愿牺牲自己，倒是让多少人侧目，原来药圣也是个情痴。

    “那位毕竟出身于药族，此次药典估计会有好戏看了。”

    “噤声！想看萧炎和药族的笑话，你不要命了？”

    是啊，若是萧炎与药族人斗了起来，恐怕修为过低的他们，能不能免受牵连还犹未可知。

    暂时打消了看笑话的心态，众人沉默片刻，便也上交了玉简，投身进入空间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