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马
赛马
上一刻,还斩钉截铁在心中立誓,绝不再搭理崔玉的陆知栩,瞧见上首那抹浅黛色身影稍动了动,余光便又不受控制的移了过去。 看着崔玉离席,他的心思也跟着飞出了天外,可心底那点执拗,又让他不愿立刻服软跟上去。 他只能凝眸坐在席间,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酒杯边缘,直至那白瓷杯不堪其扰,倾倒着扑湿了他的衣衫,才总算让他找到了个起身的正当理由。 谁知,他紧赶慢赶追出来,却在cao练场外,远远瞧见了并肩而站的崔玉和魏铮。 本来他还想不通,先前自己那般不情愿,崔玉都肯耐下心来逗着、哄着,为什么如今见他主动进了一步,却反倒有意疏远起来了…… 原是她崔玉,就爱啃硬骨头啊! 家有红杏要出墙,好死不死,偏还把枝伸到了他刚绝交的故友院中,好好好,真是好极了! 陆知栩不觉气得想笑,紧攥着崔玉的手腕,心底恨不得直接折秃了这枝红杏。 “疼。”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甚至都没带上点撒娇的语气,陆知栩听后,便立刻松了手上的力道。 这种被人死死拿捏的下意识反应,实在是令人懊恼。 正当陆知栩佯装出冷硬,作势又想把手收紧时,破空震荡的马鞭声,骤然从远处传了过来。 站在一处的三人皆齐齐望去,只见一身青衣的少女眼神凌冽,躬腰伏在马背上轻巧浮动,如一阵疾风般掠过,空卷起眼前的满地沙尘。 被甩在后头的男子挥鞭紧追,才一个转弯,竟已错开大半,落了下风。 刚吩咐完手下莫要惹是生非的沈戊,挑帘出了营帐,便见外头沙尘漫天,转头一问,得知是自己营里的人在同个小娘子赛马,不禁蹙眉,沉下了脸色。 如今想叫停,是来不及了。 堂堂虎贲军将士,在赛马上被个十七八的小娘子碾压,这脸,也是丢定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由着事态继续恶化,毕竟此事若闹到圣人的面前,此次参加围猎的虎贲军将士,恐怕都会受到波及。 于是乎,沈戊转眸望向了这场闹剧的源头——崔玉,心思一动,命手下压着先前那帮挑事的人,一道朝她走了过去。 “崔娘子……” 他刚上前行礼,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满脸戒备的陆知栩先一步站到了他身前,不由愣了愣。 传闻中,这探花郎不是被强抢的吗?怎么还把崔玉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抱着闲事莫理的原则,沈戊收起思绪,又从容地朝陆知栩施了一礼。 “在下虎贲军第七营的校尉沈戊,方才是我手下的人先冒犯了娘子,无论这场比试输赢如何,他们都该向娘子赔罪。” 他随即招手,压着人的下属抬脚一踹,先前那几人纷纷跪伏到了地上,倒把一头雾水的陆知栩吓了一跳,忙扭头去看崔玉,询问内情。 “不过是几句闲话,”崔玉答得轻描淡写,“况且,魏郎君已经替我讨了公道,郎君不必在意。” 虽心底清楚,魏铮绝不可能同崔玉有什么私情,但此时的陆知栩还是忍不住心头泛酸。 明明他才是崔玉的正头夫婿,怎么崔玉在外受了委屈,反倒要个外人出头,还叫他不必在意? 连带着,他瞧眼前的沈戊,都莫名不顺眼了起来。 沈戊自是察觉到了陆知栩的眼神变化,但闹不明白他的心思,只当是道歉的态度还不够诚恳,当即又拱了拱手。 “此事说到底,是因我驭下不利而起,待围猎结束,沈某必携重礼登门致歉,所以今日,还望娘子海涵,能否……” “那个锅灰脸!” 早已跑过终点的青竹,正纵马朝这边冲来,堪堪在人前勒住了缰绳,拿短鞭直指着沈戊,打断了他的后话。 “这磕头赔罪明明是我赢来的,你可别想再借此跟我家娘子讨什么人情!” 那嚣张的态度,听得cao练场上的人都不由咋舌。 都知道崔玉身边的人厉害,但从没想过竟能这般厉害。 虎贲军怎么说都是圣人的亲卫,她居然也敢指着鼻子开骂,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本以为,被骂的沈戊此刻怎么也该来点脾气。 却不想,等青竹从马背上滑下来,大步走到崔玉面前,他仍只是呆呆望着,半晌才没头没尾地冒出了句:“娘子可是青州人?” 青竹忽而一愣,止住同陆知栩争抢站位的动作,下意识望向崔玉。 只见,崔玉眸中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满眼警告地笑着,对上了沈戊。 “沈校尉,就为这一点龃龉,难不成还要追查三族?” “崔娘子误会了,”沈戊赶忙解释,“是这位娘子的容貌,实在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沈某才有此问。” 大约是纵马后的兴奋劲儿还没过,青竹此刻有些压不住脾气。 “什么青州、白州?我自幼跟着娘子在边城长大,从未去过旁的地方,更不认识你。” 她蹙眉嚷着,从语气到神态都多了些她这个年纪本就该有的生机。 “你若是想替你的兵找回场子,就正大光明再同我比一场,不必问东问西的想什么歪招!” 见她神色不像作假,沈戊眸中浮起几分失望。 此时,围拢到cao练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为防局面不好控制,沈戊只能尽快收拾思绪,借着青竹的话,顺势平息此事。 “娘子赢了比试,让他们赔罪是理所当然,不过,娘子既愿意再同我比一场,不如,换个赌注?若我赢了,还望崔娘子能将今日之事就此揭过。” 青竹蹙眉,半天没等到他的后话,才不耐地追问:“锅灰脸,你光说赢不说输,是瞧不起谁呢?” “赌注本就是个彩头,娘子想要什么,该由娘子自己决定。” “话倒是说得好听,我想要什么你都给得起吗?等会儿输了,可别不认账!” 青竹刻意碾着他的话,末了还不忘冷哼一声,随即回身准备再次上马,却不想才刚迈出腿,就被人抢了手中的短鞭。 “这一局,我同沈校尉比。” 看着走出人群的陆知栩,众人眸中都闪过了一丝惊讶,特别是站得最近的魏铮,几乎当下就拧紧了眉头。 毕竟同窗了半载有余,他对陆知栩的骑术还是有所了解的,就那点皮毛,想同沈戊这样的武将比试,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他忍不住转眸望向崔玉。 坠马受伤可不是小事,若她真如传闻般贪恋陆知栩的容貌,此时,便该阻止他冒险。 与他抱着同样心思的沈戊,这会儿也为难地看向了崔玉。 “崔娘子,这……” 他在河岸边,看陆知栩练了小半个月的马,那惨不忍睹的水平,真上了赛场,免不了是要伤筋动骨的。 损伤姿容都算小事,若新科探花郎在他手下殒了命…… 见崔玉始终像个局外人般一言不发,沈戊只好主动送上了台阶。 “陆大人此时同我赛马,难免仪容不整来不及收拾,若圣人突然召唤,在御前失仪终归不好,不如,还是让这位娘子代您上场吧。” “崔玉是我夫人,她的公道理应有我来讨。” 谁知陆知栩完全不领情,握着短鞭,三两步就爬上了马背。 “沈校尉不必多言,赶紧上马吧。” 被催促的沈戊,最后一次无奈地望向了崔玉。 眼神交流间,竟仍没找出一丝要阻止的意思,只得认命地轻叹了口气,拱手冲崔玉道了声“多有得罪”,回身接过手下递来的缰绳,利落上马。 瞧着两人走向起点,忍了大半天的魏铮才终于站到崔玉身边,冷硬地开口道:“你对陆知栩,根本无情。” 崔玉侧目瞧了他一眼,莫名有些惊喜,挑眉轻笑。 “在男女之事上,魏郎君这块顽石,倒是意外的通透啊?真难怪,你一中榜便能定下心仪的亲事。” “既不喜欢,为何要强抢他?” 即便是自己主动提的绝交,魏铮此刻仍不觉替陆知栩感到愤慨。 “你可知,因你而起的那些流言,于他是多大的伤害?” “同得到的功名利禄相比,那些伤害也不过尔尔吧?”崔玉环臂,懒懒眺望着远处,“魏郎君同他绝交当日,不就已经看清他的选择了吗?” 魏铮沉着脸收回视线,转眸望向远处,就位的两匹赛马,在扬起的红棕色旗帜下不住踏蹄,早已是跃跃欲试。 “他是个傻的,平生从未尝过情滋味,哪怕深陷其中亦不能察觉,可崔娘子,你并不是。” 待旗帜甩下的那一刻,魏铮才又冷冷开口。 “玩弄真心之人,鲜少能得善终,我劝娘子,多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