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
围猎
眼看四月过半,西山围猎才终于拉开了序幕。 玉京的世家宗亲、文武百官,皆得了恩旨伴君随行。 西山脚下,光是供人小憩的营帐,便浩浩荡荡扎了近百顶,从行宫调来的华衣侍婢,手捧美酒佳肴穿梭其中,当真是好一派花团锦簇。 为避这两日的陡然升温,负责cao办围猎会的内府局,特意在席间备上了冰鉴。 陆知栩坐在百官席中,遥遥眺望上首。 被安排在长公主边上的崔玉,此刻瞧着格外沉持稳重,同平日里简直判若两人,也不知,是不是被冰鉴的寒气冻得难受了…… 意识到自己的担忧,陆知栩忙蹙眉撇开头去。 崔玉难不难受跟他有什么关系?抓着大婚当夜的一点错处,就要同他置气到这种地步,如此心胸狭隘、小肚鸡肠的女子,他才不想去关心! 可转瞬,他的余光又不自觉投了过去。 才不过两日,崔玉瞧着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都不如从前红润了。 他忍不住愤愤望向站在席旁的青竹。 这人在崔府恨不得管天管地,怎么如今到了席间反倒一声不吭了? 眼瞧着崔玉的视线朝他的方向扫来,陆知栩先是一顿,故意没有躲开。 隔着众人,他们遥遥对视了一瞬,崔玉便又同长公主闲谈着移开了目光,宛若根本不在意他的注视。 陆知栩心中绞痛,仰头灌下满杯的酒,这一次干脆扭过了身去,在心底一声声赌咒发誓。 陆知栩啊陆知栩,你若再上赶着让她作践,你就不配为人! 席间上首,在陆知栩瞧不见的隔帐后,一名侍女正跪坐着,手捧暖炉微微打扇,为端坐在长公主身旁的崔玉,送去和煦宜人的暖风。 清修斋戒的长公主早已不食荤腥,可眼前这一席滋补佳肴,竟大半都掺了rou食。 从来只侍奉长公主一人的女使慕雪,如今在席间,也伺候起了崔玉。 她端着暖热的药酒,绕到崔玉身侧,恭敬地跪蹲下来为她添杯。 “殿下知道娘子爱酒,特意命人寻了滋养的方子,专门酿制了这坛‘满庭芳’,娘子先尝尝,若喜欢,奴再安排人多酿制一批。” “劳姑姑费心,”崔玉象征性抿了一口,“味道不错,可惜,我如今已经打算戒酒了。” 慕雪神色一滞,探眼看向手捻珠串的主人。 “戒了也好,”长公主半睁开眼眸,语气淡淡:“既已同他做了夫妻,你也是时候,该放下前尘往事,清醒清醒头脑,去做点正事了。” 崔玉顺势望向下首,扫了眼也正盯着她的陆知栩,回头恭敬朝长公主顿首。 “伯母教训的是。” “玉娘,”长公主骤然愠怒,“你就非得这样同我说话吗?” 凝滞的空气中,掺进一声无奈的短叹,长公主深吸了口气,阖眼再次转动起指尖的念珠。 “你能与他的替身同房,便说明他在你心中,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既不是独一无二,你又何苦执着于他裴……” “伯母,”崔玉沉声打断,“外头春光正盛,我在这席间实在坐不住,便先行告退了,望伯母原宥。” 慕雪看她起身带着青竹往外走,不由追了两步。 “娘子,娘……” “让她走!” 被扯断的念珠脱离了玉线,蹦落一地,三两颗滚到慕雪的脚边,拦停了她的步子。 她回身,瞧见长公主那枯瘦苍白的指节上冒了血光,忙搁下酒壶扑过去,急急唤起侍女。 待上药、包扎一番折腾后,原本满脸怒容的长公主,也已xiele戾气,她阖眼揉着眉心靠上凭几,好半晌,才长叹了一声。 “原先见她肯接触苏毅鸣,我还以为,她是终于放下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跟那个替身搅合到了一起。” “殿下也不必忧心,”慕雪不忍出言宽慰,“按奏报,陆郎君的性子与那位截然不同,再加上,他如今对娘子已是情根深种,奴相信,娘子终有一日会被他软化,放下执念,与殿下再续和睦的。” 长公主叹着气摇了摇头,“但愿吧。” 她重新坐直了身子,收敛颓势,面上又重归了往日的清贵冷冽。 “让江南那边的人盯紧了,他的亲眷族人一个都别落下,事无巨细都要奏报,像裴家那样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 离了宴席,崔玉带着青竹漫无目的地走到了cao练场外。 一众准备在圣前展露头角的新晋武将们,正在调试围猎用的弓箭和鞍马,其中有人远远看见崔玉的身影,不禁挑眉同身边的伙伴打趣起来。 “抢亲的那位来了啊,赶紧都收着点,万一被她瞧上收去做了面首,咱在玉京城里可就没脸做人了。” “那站着两个娘子,哪个是崔玉啊?” 此番参加武举的将士中,有不少是来自各地边郡的,他们听过崔玉的名字和事迹,却对不上容貌,心下不免好奇。 “穿浅黛色衣裙,满头珠翠那个就是。” 闻言,支着脑袋探看的几人不由诧然。 这个长着张圆脸,瞧着模样就憨傻可人的小娘子,竟是京中第一女纨绔?她那些荒唐事迹,该不会都是以讹传讹的吧? “倒真是出人意料……” 有人讪讪笑了声,见崔玉俯身摘花,笑闹着往那青衫娘子头上簪,又不免春心浮动。 “瞧模样还挺可爱的,”那人自言自语,“若是她没婚配,被她抢去当郎君似乎也不赖。” 常居京中的几位面面相觑,忍不住笑出声来。 “兄弟你还真是能人所不能啊,等晚些,我领你去会会探花郎,你俩铁定能拜把子。” 此间几人正笑得开心,边上一直闷声牵马的素衣男子,忽冷冷冒了句:“背后妄议是非,乃是小人行径。” 被骂的那人先是一愣,随后上下打量着他,沉声嗤笑。 “你是魏铮吧?”他借着身高,轻蔑地垂视着魏铮,“你的好兄弟傍上崔玉飞黄腾达,都没想着带带你,你还跑这儿来替他出头?闲的吧。” “仗义执言何论亲疏,你等以武人自居,背地里却如街口老叟般嚼人舌根,谁人见了不以为耻?” 这下,连带着本欲旁观的几位都被骂出了脾气,纷纷丢下手中的活计,围拢上前。 “你个穷酸书生,胆子倒是不小啊?” “来来来,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你倒先说说,方才哪句话是妄议?” “就是啊,难不成,在杏花宴上抢亲的不是崔玉?屈于yin威又以色事人的,不是你的好兄弟陆知栩?做得出就别怕人说啊!” 不远处的崔玉和青竹听到动静,循声望了过来。 魏铮为人刚硬,与几人对驳,三言两语间便逼出了对方不少腌臜话,青竹蹙眉听了大半,实在是不堪入耳,心下郁愤,立刻扭头望向崔玉。 “娘子……” “去吧,”崔玉似是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笑着挥挥手,“最后一次围猎了,我不拘着你。” 得了首肯的青竹立马捡了块石头,快步上前,奋力朝那领头人的后背丢了过去。 被丢中的人勃然大怒,叫骂着扭过头来,瞧见来人是崔玉的侍女,一时滞了滞。 “你们一帮武将,围着个文弱书生算什么本事?” 青竹掸了掸掌心,叉腰扫视一圈众人,将每张脸都牢牢记了下来。 “那么看不惯我家娘子,有本事就同我单挑啊,比赛马如何?你们几个若是输了,就给我跪到娘子面前,磕!头!赔!罪!” 如今的形势,已经架在这儿了。 更难对付的崔玉还在慢悠悠地朝着他们走来,眼下,只有赶紧答应这场比试,赢过这侍女后避重就轻囫囵两句,才有可能保住颜面,再商量其他。 领头的人一咬牙一跺脚,抄起马鞭,便同青竹互相叫着阵,齐齐往马厩走去。 魏铮比照两人的身形,难免心生担忧,蹙着眉刚想劝阻青竹,便被走到近前的崔玉拦了下来。 “放心吧,她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论赛马,没几个人赢得过她。” 魏铮站定,浅浅扫了崔玉一眼,很快又把注意力投向了选马的两人。 两相沉默中,歪站着的崔玉,闲着没事斜睨起了他的侧脸。 “我记得,你跟陆知栩似乎已经绝交了,”她饶有兴趣地环着臂膀,“为什么还帮他说话?” 魏铮无视掉身侧投来的视线,一如往常般,挺直着脊背。 “魏某只是说了些公道话,并不为谁。” “这世间不平之事多如牛毛,”崔玉不禁笑起来,“若真不计得失,单单只为评一个公道,魏郎君岂非要累死?” “只要掷水有声,魏某这块顽石,死得其所。” 崔玉望着魏铮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笑叹摇头,这块硬石头,对自己的认知还挺准确。 “此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魏郎君仗义执言,也算是帮我讨回了公道,当我欠郎君一个人情。” 她懒懒收回视线,抬眸看向远处,此时,青竹与对赌的武将早已各自跨上了马背。 “若有一日郎君失了公道,可以随时来崔府找我帮忙。” 这头的魏铮刚拧了眉准备拒绝,那头,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陆知栩,忽咬牙切齿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崔玉的腕子。 “崔玉!” 他强忍着被昔日好友打量的尴尬,尽可能压低声音。 “我劝你收了心思,魏铮固执守旧,可不会像我一样无底线的纵容你,而且,他早已心有所属,满玉京都知他下月大婚,你若想用强,小心他同你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