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

    

冷战



    自那日起,陆知栩单方面展开了一场冷战。

    因平日里,他们便时常三句话搭不上两句,面对陆知栩刻意摆出的冷漠疏离,崔玉愣是浑然未觉,依旧还似往常一般时不时逗弄他,只余他一人,被气得夜夜辗转难眠。

    好在,没过几日任选的文书便跟着恩旨一起下来了。

    第二日,陆知栩早早穿戴整齐,坐着崔府的马车到宫门外,等着朝会时,跟同科的举子们一道拜谢圣恩。

    聚在宫门外的官员三两成群,远远瞧见挂着崔姓灯笼的马车靠近,神色各异地对视一眼,明里暗里,都将视线聚拢了过去。

    因着先前在金殿上的一场闹剧,陆知栩也做好了准备,他初入官场的日子,势必要比旁人难熬。

    可真撩开车帘,看着一众老少齐刷刷的注视,他端起的谦逊假面,还是不免被击出了一丝裂痕。

    不知怎么,他竟第一时间想到了崔玉。

    同样的场面,她又经历过多少次?

    无孔不入的流言蜚语,避之不及的窥探目光,才不过月余就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崔玉却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数年。

    陆知栩将藏在袍袖下的手紧了又紧,收拾起心绪。

    既然崔玉可以,那他便没理由不行。

    正当陆知栩准备撩袍下车时,长街外忽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原本聚在他身上的视线,皆顺着声音,往那徒步跑来的少年郎身上望去。

    不过一瞬,便已有人嗤笑出声。

    “这就是留任玉京的另一个寒门子?竟都不舍得雇匹马,跑着就来了,瞧他这满身臭汗,也不怕在殿前失仪。”

    百官中有知道内情的,轻声与前头说话的人打趣。

    “又不是人人都能像探花郎那般能屈能伸,这魏铮啊,可是块硬骨头,放榜后京中有不少娘子朝他抛过橄榄枝,谁知他偏梗着脖子,去跟他的农户表妹下了聘。”

    那人摇了摇头,不免感叹:“这不,如今被分到太仆寺典厩署,当了个从八品的养马官。替他奔走、让他留任玉京的人啊,分明是想折辱他。”

    陆知栩听到魏铮的名字时,先是一愣,紧接着三两步跨下马车,瞧见走近的熟悉脸庞,他才敢真的确定,众人议论的正是他认识的那个魏铮。

    像魏铮这样的人,外放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该留任玉京的。

    陆知栩站在原地,不知自己是否应该上前,魏铮便先一步与他擦肩而过,走到了新科举子一列的末尾。

    说了不再同路,便真要做到两不相干,丝毫不留余地,不愧是他魏铮。

    想到自己方才还在为他担忧,陆知栩忽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圣人如今年迈,连五日一例的大朝会都只是匆匆走个过场,似这般中选举子的谢恩仪式,自然也得化繁为简。

    同品级的排成一列,齐齐跪地谢恩,再由圣人的近身内侍宣读一篇同往年别无二致的为官之道,众举子便算是正式踏上了官途。

    需外放的,散朝后都匆匆出了宫门。

    似陆知栩这般留任京中的,则三两成群,搭伴去往所任的官署报到。

    今年的头名三甲,都进了六部,除忠勇侯之子陈万崇受祖荫庇佑,被兵部尚书亲自领走了之外,任工部侍郎的新科状元苏毅鸣,与陆知栩的待遇瞧着似乎相差无几。

    两人并肩走在长巷中。

    起先无话,后不知怎么,突然对视了一眼,竟都忍不住笑叹。

    “陆侍郎如今这般,皆是受流言所扰?”

    陆知栩无奈点头,又疑惑询问:“我记得苏侍郎出自名门,怎么也……”

    “旧时风光罢了,”苏毅鸣摆了摆手,“落魄的世家,在他们眼中与寒门也无甚差别。”

    两人的脚步逐渐同频,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投机。

    连素来防备心重的陆知栩,都在潜移默化中,心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感。

    待到了六部外,苏毅鸣先拱手拜别。

    “时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若往后有机会,再到陆兄府上拜访,把酒长谈。”

    陆知栩作揖回礼,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

    在鸣芳馆时,他同苏毅鸣也有过些交往。

    只那时,他还需精于学业,不愿把心思都用在猜度人心上,便只与性子耿直的魏铮深交,做了知己好友。

    往常碰惯了硬石头,如今突然遇上个玲珑心窍的,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了,总隐隐怀疑人家是另有所图。

    罢了,还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知栩挥去心头的那一丝异样,转身也去往了户部。

    在掌管天下税收之所为官的,自然没有庸才。

    这里人人都知晓,陆知栩是顶了丁忧的王侍郎,才得以进的户部,其中便难免会有人因物伤其类,而有所不忿。

    表面上,他们周全礼数,各个都给了陆知栩笑模样。

    背地里,却是将他架在高位,合起伙来孤立了他。

    陆知栩不论是要往日的文书,还是问当下的公务,都被这群笑面虎推说,春耕在即人手不足,让他先自行走动熟悉。

    户部的税务、案卷何其复杂,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侍郎,如何自己熟悉?

    于是,他便像尊泥塑的菩萨般,被搁在户部闲置了整整一日。

    待回到崔府时,他早已是心力交瘁。

    谁承想,牵着两匹枣红骑的崔玉,竟还等在了府门外。

    几日来堆积起的怨愤和委屈,在看到崔玉那张总带着笑的小脸时,似泄洪般奔涌而出,灌得他心头堵涨。

    “今日我不去学骑马了。”

    陆知栩下了马车,也不顾崔玉同不同意,丢下句话,便径直往府内走去。

    崔玉眉峰轻挑,看着车夫也一脸茫然的冲她摇头,随手把短鞭抛给侍从,快步跟上了陆知栩。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前厅,绕到后院的住所。

    眼瞧着陆知栩进屋,崔玉紧赶慢赶,才堪堪挡住了差点砸上的房门。

    “又是谁给你气受了?”

    “没有人。”

    崔玉绕到他身前,看着那双翻涌着幽怨的眼眸,想抬手去抚弄他眼角下的泪痣,却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再过几日便是围猎了,”被搅了兴致的崔玉,干脆收回了手,“郎君若再不勤加练习,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止是受气这么简单了。”

    “那日我大不了告假!”

    那可是任选过后的第一次百官出行,他作为新科三甲,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真告假不去,还不知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

    陆知栩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句气话。

    说来也怪,从前对着外人,受再多欺压他都不曾这般失态过,怎么换了崔玉,一星半点的委屈都能让他愤然乍起?

    他闷闷撇开眼去,却不想下一刻,便被崔玉捏住下巴,又强行将脸转了回来。

    “陆知栩。”

    陆知栩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崔玉很少叫他的全名,即便是生气的时候,她也只会阴阳怪气地喊他陆郎君,如今这般,倒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了。

    “我这段时间,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崔玉笑眼盈盈朝他凑近,语气骤转,恍若跌入寒潭。

    “在外面受了气,想回来跟我告状,让我帮你解决,就伏低做小拿出点求人的样子来,别总玩这些花招。”

    她顿了顿,冷冷盯着他。

    “若真惹烦了我,你以为,京中还有谁会把你当成个玩意儿吗?”

    顷刻间,陆知栩那颗堵涨的心,似乎被撑破了。

    四分五裂的碎块,伴着奔涌而出的委屈、愤怒,在他的五脏六腑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知何时,他已经抓住了崔玉的手,一步步紧逼,将她推到了墙角。

    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他的身躯早已初显精实,再借着身高的优势,隐隐已有了成年男子的压迫感。

    他居高临下,死死盯着崔玉。

    “旁人瞧不起我也就罢了,你也要瞧不起我吗?当初明明是你自己主动抢的我!”

    只可惜他一开口,那哀怨的语气,一下便将先前的气势都拉了下去。

    “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也一早就看透了吗?为什么如今反而嫌弃起我会耍心机了?!”

    他忽而一顿,意识到自己是被气蒙了,赶忙改口。

    “不对!今日这事我就没耍心机!”

    陆知栩满心委屈,强忍下鼻头的酸涩。

    “我是靠着你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可官场上的人心是要我自己去争的,我不是你在外头养得那些小倌,不需要依附你到那种地步。”

    见崔玉一直不说话,陆知栩愤愤盯着她的小脸,简直恨不得,直接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

    谁知,他正盯住的那两瓣红唇,忽阴恻恻地张了开来。

    “这么说,郎君今日是把在外头受的气,撒到我身上来了?”

    本还在兴师问罪的陆知栩,脊背一凉,攥着崔玉腕子的手都不免松了几分。

    “也……不算,”他打了个磕巴,心虚垂眸,“就……顶多有点迁怒……”

    僵持着沉寂了半晌后,陆知栩似乎听见了声极轻的叹息,再等反应过来,他已被崔玉拽着腕子反压到了墙上。

    从衣袖中伸出的玉臂,勾过他的脖颈,压得他不得不垂下头去,迎上扑面而来的玉兰花香。

    崔玉发间的珠钗轻晃,玉石敲击,伴着吐纳的呼吸声,细密地钻进了他的耳蜗。

    “嘶……”

    耳垂上传来的痛感,让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是惩罚,不准遮掩,”崔玉退开去,用指腹轻擦着唇上沾染的血渍,“你这几日,就带着这伤去户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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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螃蟹冒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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