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爱流踰海，情尘重岳

    严若愚悄悄说了一个日期，是他们初相识那天。再加一年。然后更有些赧然：“起初我想，未来的那一天，我们应该……嗯，可以只寄一张。但又想，明信片也可以像戒指一样，有一对，一半一半，合起来才完整，所以就挑了两张。要是你也喜欢这个图，我现在就去写。我想好写什么了。”

    男人引着她去旁边一张桌子，半是催促地笑说：“快写啦，等不及知道了。”还帮她抽了一支签字笔，但她没接，而是从包里取了支蓄墨的万年毛笔，浅笑着扬了扬：“这样就可以模仿扇面上那种字体了。”

    两张明信片背面的版式排布正巧相反，差不多对称如镜面，留言区一在左，一在右，两张一拼，正好能相连为一体。

    披着温温睠睠的目光，少女凝神注心，在两张的空白处各写了四列，控笔一丝不苟，极力摹成秀雅的隶字。待墨迹风干后，将两张一合，给男人看，正组成一首四韵八句的诗：

    「同聲自應，胡越非邈。

    目成修途，心契瑩珏。

    愛流踰海，情塵重岳。

    影寧辭形，烏白馬角。」

    “你不是说，要我写一首更直白的，给你吗？”羞妩的笑中不乏几分自矜，“比高伯祖父直白多啦，而且，四个字的，听起来，语气更坚定一些。”

    沈旭峥正默读着，未及回应，Hugh竟不知几时跟了过来，伸长个眼睛觇望，还大声逐字地念：“乌、影、情、爱……”他忙将纸片敛到怀里。

    “哇，古诗哦，阿叔你看得懂吗？”侄子咋咋唬唬道，“别遮遮掩掩的啦，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啦？咩叫乌蝇情爱？”

    沈旭峥睨他的容色更差了，刚想开口，身边已先响起一声娇蛮的呵斥：“要你管！”正是心里想说的话，脸上顿时荡开得意的笑，别饶耐心地解释：“唉，这你就不懂了，有象忘形，得意也忘言。我只要看看若愚的眼睛，就自然能领会她想跟我说什么。”然后转向那双蕴着千言万语的星眸，眼中不觉漾满柔情——属于她的，无论何时何境地，一分都不会少——低声道：“我知道，一定是誓言。我知道了。也是我的。”

    Hugh随即拍着手，领头起哄：“Wow！这年头还有山盟海誓啊！不来个法式深吻，都对不起人家下笔成诗的才华！”围观群众也跟着叫喊，扇风拱火。

    严若愚已经出离羞耻了，但认定这衰人一直在搞破坏，终于毁了自己苦心营造的浪漫气氛。忍耐到极限了。没有他，这心灵相通、互诉衷情的一刻会更清雅美妙，现在成什么了？乌蝇乌蝇，看他就是落在白璧上赶不走的乌蝇！于是抓起小包包就往他身上拍，骂也不休：“让你败兴！让你败兴！烦死了！”

    Hugh边挡边跟叔叔求救，但叔叔只管哈哈大笑，非常称心痛快。

    “活该！我也想打你！”

    严若愚打到气喘吁吁才罢手，小脸蛋也红彤彤。男人心疼地理着她额前的髮丝，柔声笑说：“乖，累坏了吧。”她又冲Hugh狠狠哼了一声。

    “我才是受害者！我先认识你的！没看你心疼我！”Hugh哀嚎。

    沈旭峥懒得理他，坐下来给明信片写地址。Hugh还想偷窥，但严若愚把守一旁，他敢探头就骂：“再看！再看戳瞎你眼！”张牙舞爪，凶得很。Hugh算明白，为何老当益壮的爷爷会被气出毛病了。

    “阿叔，同情你，下半世要长伴母老虎了。”他太息道。

    “你再说！”小老虎爪子一扬，两眼一瞪。他识相闭嘴。

    沈旭峥笔下犹行云流水，不疾不徐，只挑了挑眉，不平地嗟叹：“若愚明明比奶猫还乖。”写完贴了邮票装信封里，注明日期并粘牢，还特意将封口在Hugh眼前晃了晃说：“提前说好，防君子不防小人。”便偕着欢欢喜喜的小奶猫往邮筒去了。

    Hugh又追着关切：“晚上一起吃饭？我请！还有别的安排吗，我开车载你们啊？”

    沈旭峥刚想说“不了，晚上还要陪若愚去看舞台剧”，旋即想到，凭什么要给他知？随后眼中笑里便设了城府，附到他耳边悄悄说：“吃完去酒店……就我跟你，怎么样？我看那些人好像对……叔侄禁断，更津津乐道？你这皮相，呵～我也不介意。”

    呼吸里的湿热，嗓音里的磁，帮Hugh从记忆之海打捞出一声叫床。他旋即麻出满身鸡皮疙瘩，簌簌直往下掉，拔腿就闪远好几步，强笑道：“那…那我不打扰你们了，玩得开心点啊！”

    之后，沈旭峥又陪严若愚回去看未看完的建筑。差不多太阳将沉，叫司机来载他们去剧院附近吃晚餐。吃一堑，长一智，地铁是再也不敢乱乘了。

    如果侄子知道他怕成这样，一定要笑他老鼠胆。要说Hugh这一天也算收获喜人，满载而归。别过叔叔就立马回办公室当网瘾少年，各大社媒平台的消息刷个不停，实时的舆论分析追得不亦乐乎。

    不错，不枉他亲自披挂上阵，倾情配合，不惜放下大少架子插科打诨，与民同乐。还挨了顿好挠。总体的舆论走向，还是如他所愿的。

    随手就能刷到那一对璧人的甜蜜小动作或小眼神抓拍，没一张不是甜到拔丝，浓到析出结晶。佩服啊，比演员还敬业、专业，时刻在状态，一秒不间断，360度无死角地甜。应接不暇，他两只眼都要齁出蛀牙了。

    真货就是真货，要什么人设？人设能有这清新脱俗浑然天成？要温婉能文静，要可爱能娇憨，要个性，还他妈能泼辣！文能提笔写情诗，武能撸袖揍讨厌鬼，爱憎分明，恩仇快意，一时空谷兰，一时小辣椒，百变美少女，千面小公主。难怪叔叔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还秀什么秀？手指缝里随便漏点，就是教科书级纯爱甜宠典范。出神入化。够那班后生仔学十辈子也学无止境。完全不给他这导演留一点发挥空间啊。

    再看那些画手即时取材的创作，高产赛母猪。有些风格他还挺中意，好说，通知下属去沟通个版权。

    精于考据的网友则热衷细扒他们的足迹，将其所过之处，详细整理成一份山海路情侣游推荐路线攻略。帮他省事了，笑得他合不拢嘴。他们光顾过的店铺也算踩了狗屎运，一道鸡犬升天了。好啊，有钱大家赚嘛。

    至于小叔叔那些不计后果的率性发言，那就是原子弹，放哪都爆炸。谁都能插句嘴，亮个观点，表现一番睿智的独立思考。讨伐批判者有之，深挖隐情反思同情者亦有之，纷纷热议，已非惊世骇俗能肤浅概括了。是大情种，爱妻情深，爱妻如命，如狂，宠妻成魔，还是逆子，大不孝，忘恩负义，冲击旧的价值伦理，败坏社会公序良俗？亲情爱情，孰轻孰重？吵吧，闹吧，闹他个百家争鸣，水还是越浑越安全。

    金句新梗在热搜话题里频频蹦跶，Hugh心甚慰。

    他任舆论发酵到晚间，才亲自下场，加入狂欢。

    先给最热的几条动态翻个牌子。从午间路人女生之一发的合影转起，并故意加一句卖惨的评论：

    「我劝你们不要被林黛玉的表象蒙蔽了。动起手就是鲁智深啊！我的苦谁懂，谁懂啊……」

    而新消息新评论也早就撑爆了，还有粉丝数，都不断增新。他一目百行溜过去，预备精选点有价值的答复。

    看了几页发现，网友现时最好奇最感兴趣的，还是《乌蝇情爱》的完整版？没关系，都少安勿躁，他也最关心这个。所以离开J&W之前，他特意嘱咐店员，邮筒一到开箱时间，就尽快把那份找出来交给他。叔叔的情书，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小case，当然是他亲自保管，最万无一失啦。

    于是乎当严若愚正专心观剧时，她手书的两张明信片也被加急送到了Hugh桌上。

    明信片明信片，不就是人人都能看的吗？怎么就小人了？Hugh想拆就拆，毫无道德包袱来拖泥带水。还君子？没见过当君子能发财的。

    meimei仔写的情书……怎么讲呢？加了密一样，根本不让他看懂。但他本来也志不在此。将两张纸片合一起，精心摆一个破镜重圆的姿势，且喜这笔迹看着也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呢。四周散落几枝玫瑰，随意掉几片花瓣下来，遮一遮地址栏那些私隐，再给相机挑个复古唯美的滤镜，找个心机的角度。

    拍是拍了，但他也没即刻发。难得来个这么别致的悬念，不最大化利用了，多吊吊网友的胃口，都对不起他姓的这个沈。

    他是舆论盛宴的厨子。烹饪，最讲究的是火候。眼看这锅全家福要烂成一锅粥了，他及时来了个猛火收汁：

    「不是第一次偷看小叔叔收到的情书，但第一次遇到看不懂的［汗］苦苦钻研了三天［笑哭］又没有叔叔读眼知心的超能力（不敢有……）拜托哪位大神，帮个手翻译一下？」

    这也不算插手吧？推波助澜，只能算……顺势而为？你听天，我顺势，也算一体两面、殊途同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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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啊，终于把严小姐（划掉）欠的文债还掉少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