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以前见了老羊倌都躲得远远的,而现在却不顾他身上了羊臊味了,都把他簇拥着。活了大半辈子,老羊倌那里受到过这般待遇,简直是受宠若惊,可这些孩子里面他只认清了白小军、白东亮这两个人,其它的却是不清楚了,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事情,况且离得也很远。 谁有娇儿不心疼。 得到了这个线索,各家人马很快就开始纷纷出动了,家里有拖拉机的开出了拖拉机,家里有三马车的驶出了三马车,它们几乎一齐走出了白家庄向那还未开通的大道走去,简直是浩浩荡荡,也算是白家庄的空前盛况。上了大道后,一声高过一声的发动机的轰鸣声,一道而又一道的灯光,还有那此起彼伏的唤儿的声音,把夜的田野都给吵醒了。竟然还有人从家里带来了喇叭,喊一声,在这寂静的夜连十里外的人都能听清楚。 这条大道横亘在辽阔的田野上,远远望去一直连接到天地的交接处,它带给孩子们的不在是神秘而是恐惧。抬头望满天繁星,这些微弱的星光在指引着他们前行的路. 当这几个孩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这条平坦的大道上依旧蹒跚时,不知是谁先辨出了前路上的那一点灯光,而后是两点,三点……那些灯光愈来愈亮,当孩子们听到爹娘一声接着一声熟悉的呼唤时,一个个都放声的大哭起来。 …… 3) 从这次事件以后,好些大人都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要再去大道上玩了。甚至不惜说再去就打断你的腿等等之类威胁的话。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几乎是所有孩子的秉性。没过几天他们就又开始成群结队往大道上奔去了。 这条路是那样的宽,那样的长,来来往往的,各式各样的车辆是那样的大,跑得是那样的快。这条康庄大道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是天边么?是海角么?这些东西总是能给农家的孩子带来不尽的希奇。而在这条道上施工的工人们却是不会这么想的,他们知道,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国家因此而花去了几十个亿,它的最北边是国与国的交界,它的最南边是陆与海的相接。倘若这帮孩子真的走到了尽头,真不次于二万五千里长征呢! 有时村里的大人们也会驻足看个稀罕。几十年来都蜗居在白家庄的老人们是不知道这条大道的具体功用的,他们的脑子早已经被老话,习俗,以及大半辈所积攒下来的琐事给占据了。象那些孩子们一样觉得这条道宽,这条道长,觉得稀罕,但也仅仅是稀罕。然而经常出远们的后生却是知道的——城里人通常把这条大道叫作“高速公路”。 然而相比希奇,村人们更加注重的是实在。其实刚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抱怨了。因为开辟这条大道,毁了白家庄不少的庄稼。——刚过膝盖的玉米苗子,绿得正嫩的花生秧子,串种时的投入且不算,光是施肥和浇水就花费了不少钱,此外还有气力。而如今却硬生生的被铲了被毁了,谁见了不心疼。 这一天又有不少人来到村委会,让村长白得柱给他们一个说法。 4) …… “你们就是找我也没有用,这是国家修的路,管我屁事?”白得柱说道。 “可我们家的那二亩地全被毁了,你们总得给个说法吧!”白肚子哀求道。 “我后庙的那块地也毁了呢,我给谁找说法去?”白得柱道。 “你这么说算啥?你这干部还管不管事了?”一群众气道。 “管——怎么不管?你没看见吗?我这就是要去县城开会呢。”白得柱说着就去推他那辆摩托车。 这时候有人从人群里蹿了出来,手里拿着半块砖头,还在破口大骂,道,“白得柱,老子今天拍死你!” 白得柱见状,大惊失色,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来人正是山子,不用他说,一开始就有白强等几个人在后面追着他,有些人怕出事惟恐脱之不急,不过也有几个人上去拦山子。 白得柱一看众人把山子给栏住了,急忙蹬上了摩托车,狼狈逃去,山子挣脱众人,拿砖头使劲向前抛去,那砖头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正中摩托车的后轮,可那摩托车的后身只是扭了一下就又向前开去了。 …… “狗日的白得柱,越来越不象话了,自顾着自己吃喝,从来不给老百姓办事。” “我看,他迟早得下台。” “地都被毁了,国家也不给个说法,这算是怎么回事吗?”有人说道。 “要不,咱们上访去?”有人提议。 “去就去,就不信找不到管事儿的。”有人应道。 …… 到了第二天,真有十几个人代表广大人民群众开辆三马车,越过县城去市里上访去了。可市里不管这事,他们说“此事已交由各县办理”。于是就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县里,县里说“此事已交由各乡办理”。中午饭都顾不得吃,回到乡里,乡里面竟然也说了同样的话“此事已交由各村办理”。一天下来,碰了一鼻子灰且不说,他们最后还得去找白得柱。 累了一天了,正在家里端着碗吃饭,这时从大喇叭里传出了白得柱那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广大村民注意啦!广大村民注意啦! 今儿去县里开了个会,给大家广播一下上头的指示。收了秋,咱村就要重新划地。到时候平均分配——咋——一定会把少的地的给补上去的。修这条路,将来对咱们也是有好处的。乡亲们也啊体谅一下国家的难处啊——“ 说到最后便是令人作呕的废话了。 白家庄的村民听着在理,反正秋后就要重新划地了,因为开路而毁的庄稼就让它毁了吧,谁让自己运气背呢!可是才过两天就又出了乱子。这白家庄不是比闭塞着的,和这个村那个庄都是有着关系的。这家媳妇的娘家是王庄的,那家的姑娘可能嫁到了孙庄。三里五庄的那个村里要是有点事就能很快在整个乡里传开。 在别的村因为开路毁地,村里都给发了损失费,比如吴家庄是按按人头来分的,因为当初划地时就是按人头来划的,毁了地的农家,大人给二百,小孩给八十。没有毁地的农家也有得分,大人是一百,小孩是五十。 然而在白家庄毁的地比其他村的都要多,却没有一个人分到钱。这不能不让他们有些想法了,可怜的白得柱才过两天消停日子,这几天又有不少人去找他。把他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白得柱穷于应付,也没有给他们道出个所以然来。 5) 当夜,白得柱召集村会计白要才、村主任白家业召开紧急会议,一想光是这几个人还不够用,就又把各组的组长叫了过来。开会的地点不在村委会而是在白得柱他家。白家庄共有八个组,其中四组的组长因为家里有事没有来。所以参加这次会议的刚好是十个人。 就在白得柱的正房里,地方不大到也显得热闹,因为座椅不够,大家或坐着、或站着、或蹲着,形态各异,不过相同的一点是都在吞云吐雾,说话时就把烟夹在手里,不说话了就一根接着一根的猛抽烟,不管怎样在这个时候嘴都是最忙碌的器官。 就在这次“会议”上白得柱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决定”。那就是对白家庄全村实施规划。在座的都觉着奇怪,虽然这规划的事乡里提出了好几年了,白家庄好些农户住房困难这也是实情,可是这白得柱从来都是不提倡规划的,因为他家独有两座大院子,若是规划了,将来不但与其他农户一个规格,两座院子也将变作一座。 …… 有人问道,“村长,为啥要规划?” 白得柱说道,“别的村不是都规划了么?在这老屋子里都住了几十年了,一半泥土一半砖的,看咱白家庄那有几间象样的房屋,有钱的怕规划不敢提前盖新房,没钱的吧家里添了人丁不添房也不行,这划早就该规了,即使我不规划,下一届村长也要规的。” “你不干了?”有人见白得柱这么说,疑问道。 “放屁,我啥时候说我不干了。”白得柱骂道。 “那咱啥时候规划?”又有人说。 “明儿,明儿就请人量庄子!”白得柱说话的口气让人不容质疑。 “得柱哥,因为开路毁地的事儿上头到底给咱村拨了多少钱?”有人突然问道。 “就那几片地能拨多少钱,你以为毁的是摇钱树,毁的是金子啊。你们不想想,这几年不算是在村里,在县里,在乡里光是吃喝咱们就花了多少钱。拨来的钱都让我补窟窿了。” “这——”经白得柱这么一说,那人说不出话来了。 众人都变得很沉默,只顾低着头抽烟。 “得柱,你是村长又是支书,我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由你选上去的,你说啥就是啥,大伙儿也都听你的。咱们是一条心,上头到底拨给咱村了多少钱,你就交个实底吧。”一向沉没寡言的村主任白家业说道。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在呼应着。 白得柱看众人,他狡黠的笑着,道,“刚才我给大伙儿交的都是实底,从县银行里刚把钱取了出来就碰见了要酒rou帐的,把咱欠的钱都给他了,不过最后还是剩了一些。”说着,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抽出一个塑料袋子,往桌子上一扔,众人都围将过来,他们的脖子都伸直了,眼都睁大了。 刚吸完了一根烟,白得柱又点了一根,翘着二郎腿说道,“都在这儿呢。” 会计白要才挨着桌子最近,他颤巍巍的打开了那袋子,如其所想,里面是一沓而又一沓的钞票。看着这些票子这些人摒住了呼吸,几乎每一个人都狠狠的咽了口吐沫。一会儿一个个的小眼又飘向了白得柱,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白得柱说这些话时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他道,“补完了窟窿,就剩下这些钱了,若是一张张的分给村民,一家才几十块钱,就是给娃们买糖也买不了几回。”说到这时,白得柱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扫视了一遍,他们一个个都在聆听着甚至连烟都忘了吸,于是又接着说道,“若是咱们分了——一个人能分一千多块,就是天天在床头上躺着,也能过得上半年舒坦日子了。” 白得柱回身,正襟危坐,说道,“还是按着以前的规矩,在坐的不论大小都有份,东西就放在桌子上,一人拿一沓。”说完,白得柱就先拿了一沓掖在了上衣的口袋里。而后,其他人也一个一个的跟着去拿。 白要才弯身看了看,袋子里还有一沓,就说道,“四组的组长不知道要分——开会,他家里有事儿,就没有来。” 白得柱说道,“那好,明天就让他上我这儿来。”又说,“多请几个丈量的师傅,好好把咱村给量一下。” “哎!”白要才应诺。 白得柱最后说道,“要是没有别的事,大家请回吧?” 听罢,众人一一散去。 6) 这些人走后,地下一片狼藉,弥漫的烟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白得柱却也不收拾,翘着腿,躺在椅子上抽烟,一副很得意的样子,扬起了头,“噗!”的一下,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那烟圈上升、膨胀,到了房顶逐渐化做了无形,紧接着,又“噗!”的一下…… 吸够了 ,突地喊了一声,“孩儿他娘,你他妈的快过来扫地啊!” 王可英正在另一个屋子里陪着儿子,听到了喊声,就跑了过来,却也不吭声,看见了一地的烟蒂,拿起了笤帚就来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