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番外：真实
“今天好点了吗？” “……” 阿柳安静地注视着。 白灏在病人关切的眼神下，手握住的笔不禁抖了抖。 前阵子警方在爆料人提供的线索下，在一桩特大人口贩卖团伙的案情上取得重大突破。 其中包括了一个废弃的地下据点。这里曾关押着不少失踪女性，但警方赶来时，面临的几乎都是尸体或精神失常的“废品”。 柳芸是其中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保持清醒的生还者。 白医生走后，有护士来为柳芸换吊瓶。小护士刚转正没多久，还是那种保持着好奇心的状态。她悄悄观察这个被警方特殊关照的病人，发现她的精神状态比起大多数遇害者要好太多。 阿柳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一点外面的动静。 “……可怜……” “腐烂……切掉大半个胃……” 阿柳已经摘下氧气罩了。她几乎贪婪地呼吸着这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这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她这段时间很安静，因为她在试图区分那些记忆的真与假。等到警方第二次向她请求笔录的时候，她已经能完整概述了。 她叫柳芸，她的mama是柳兰春，酸枣巷6号理发店的妓女。 她从小生活在那条巷子里，经常要逃难似的住着。因为她妈工作起来，完全是不分场合的。她自力更生，并且必须避开那些客人。 她要保持完好无损的身体，以后当一个高级妓女，带mama住大房子。 这是柳兰春从小给她灌输的教育。这个小学都没读完的女人，总以为世界就那么大，以为鸡的女儿就只能做鸡。 柳芸慢慢长大，也慢慢发现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当妓女才有出路。 但是她已经来不及啦。 她十岁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喝醉酒的男人拖到床上，流了好多血。最后那个男的也被吓到了，给了不少钱，柳兰春便突然发现，原来雏妓也很好卖。 不过她心疼女儿——怕她太容易被弄垮了，所以给她接客的次数不多，而且一次就要坑到足够多的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那些人每次整柳芸整得特别惨。 柳芸十三岁的时候来了初潮，她那个天才脑袋的mama，听说生过孩子的不好卖，就开始禁止她接客，把她送到更远的地方去读书了。 读多点书，可以傍更大的老板。 然后十四岁的柳芸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她知道他喜欢跟女生上床。 十五岁的时候，她发现他们在同一所高中。 十六岁的时候，他们交往，上床。那个男孩叫侯文，因为有些黑瘦，被人取外号叫瘦猴。 没过多久，柳芸怀孕了，等到显怀了才发现，不知道要不要打胎。 然后她的小男朋友，第一次把她带到他家开的店里，把她压在麻将桌上。 他说，其实有些人，特别喜欢上那种怀孕的。而且年纪越小越好。 他说他也喜欢，他有很多朋友都喜欢，他爸爸手下一些人，也很喜欢。 柳芸怀了七八个月的时候，被勒着肚子去跟很多人zuoai。 她当然流产了。她下面本来就发炎了，之后开始没日没夜留着恶臭的血。 她回家后被柳兰春扇了十几个巴掌。 她十七岁被勒令休学了，因为被举报勾引已婚男老师。 她被绑在家里。 后来她伤养好了，柳兰春苦口婆心劝她，说当普通的鸡也好啦，起码把治病的钱赚回本。 柳芸于是认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自己都不记得了，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厮混着，然后被迷晕了。 十八岁到二十四岁，她在地下的牢笼里，和其他年轻的女孩子一起张开腿。那些女孩子，有的是大学生，有的和她一样是妓女。大学生好卖，转手得快。烂熟的妓女是最受歧视的 ，基本都留在这里服侍。后来被打造成一个yin窝，有的被拿去做改造，有的拿去满足专门的性癖，据说可以赚点外快。 她半死不活的样子，过度使用的下体，都让她慢慢被冷落掉了。因为早年流产，也不能怀孕，她慢慢变得像一个地下的活死人。 她这一辈子，好像只学会了张开腿。 生得污糟，活得混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柳慢慢地、像是小孩刚学会说话一样地，把她后来地下的七年记忆机械地叙述出来。 做笔录的警察还年轻，还从没有见到过像她这样的，讲那起些经历，好像在讲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样冷漠麻木。 小警察心里同情她，这或许是一个人对别人苦难最基本的共情。 “感谢您的配合，”他收了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阿柳木偶一样地摇头。 或许她想说谢谢，或许是想说不会好了，但是喉舌喊过太多声救命，早已说不出口。 阿柳的伤很重，而且也没有家人照顾。随着案情陆续展开，医院的人多少会关注她一些。渐渐就有人发现柳芸对白医生有些不同寻常。然而一联想到她的悲惨经历，不免也归结到雏鸟情结。 只有当事人的白灏感觉不太对，但又实在不敢说出来。 温和的白医生有时候会陪阿柳聊天。 “你那天说认识我，是什么意思？”白医生憋了好久，才问出来。 阿柳很难得地笑了笑，因着被幽闭太久的缘故，讲话还有些断断续续的： “你，当我开玩笑嘛——我本来以为，我认识你嘞。” 白医生当她是认错了人。 不过介于她此前的经历，也不太敢问把他认成了谁。 等到阿柳快要出院的时候，案情侦破得也差不多了，他们的关系也熟悉了一些。 出院前，这个在之前仿佛还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姑娘，找了每一个照顾过她的医生护士，一一道谢。 到了白医生的时候，她却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你真的，很好很好，比我想象中都要好。” 她的表情很奇怪，像哭又像笑，像内疚，又像欢喜。 我从未曾遇见过像你一样的人，所以倾尽所有力气，也只能去想象一个那样的你。 我生在欲望里，长在欲望中，直到死时也腐烂在欲望里。 直到那一瞬间天光破晓，照亮满堂污秽。从那时起我燃烧灵魂，向神灵许下一个愿望—— 我想做一场独我一人的大梦，梦里要有白灏，有我真正的过去。 白灏看着他的病人，忽然也有些不知名的难过。 他轻轻地回抱了她一下，作为告别。 我未曾见过你。 以腐烂，以肌理。 我没有能力去做那所谓的光抑或救赎，但是你却可以。 污秽曝于世人，尘埃从地底升空。 欢迎回到真实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