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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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律免除纪家庶子罪责,替人除去奴籍的诏令已然发出几日,摄政王那边倒是异常地平静,甚至没半点质询的声音。 这几日纪舒钦分明已瞧着大好了,其实早有了下地的力气,只不过雍昭仗着他肩伤未愈,不许他下床,偏叫他待着歇息。 先前捉得得刺客,除却那曾是纪舒钦旧部的殷怀还押在牢里,等雍昭亲自审问,其余早都拷打完杀了。 虽说事情的过程略有波折,处理起来却没再出什么乱子。 倒是让雍昭松了口气。 她捏着眉心,低低叹了口气,视线慢慢落到替纪舒钦诊断完病情后赶来汇报的陈元身上。 思绪一连到纪舒钦,因诸多政事升起的烦乱便慢慢歇了。 雍昭的心情才稍好起来。 只是又被召来查诊病情的陈太医神色古怪,支支吾吾半天,只答出来点含糊不清的话语。 “还须得调养、嗯,调养调养。” 雍昭听了堆废话,心底登时添来几分烦躁,摆摆手正欲赶人,却又听得对方压低声音低低说了句旁人几乎听不清的“臣另有要事相禀”。 她手上动作便一顿,视线慢慢回转,又有了几分耐心。 正欲开口让人不必忌惮,只管说起,便听陈元压着声,又悄悄说出来下一句:“此事关乎纪将军身体。” 雍昭神色一下严肃了,眉心蹙起,搁了手上笔墨,抬手一压,先止了他的话,又向着候在一边的谭福招招手,将人召到近前,才朗声对其余宫侍吩咐道:“都先退下吧。” 御书房内的人于是果然退了干净。 雍昭这才抬眼,望着陈元道:“说。” “陛下……”他低伏着身子,却仍不敢大声,手上捧出一卷发黄泛皱的古书,口中声音压得极低,“近日来臣奉命照看纪将军,却总觉其体质似是家传古朝毒谱中所载异族血脉。此事非同小可,故而臣连日筛查。今得证实,不敢隐瞒,特来说明。” 陈家祖辈是从东南一带迁来,世代修医,对毒症颇有研究,能从纪舒钦的毒症之中看出端倪也不算意外。 只是前世全然未有过这样一段剧情。 雍昭心下一紧,没由来地一阵烦闷。 她点点头,示意谭福将陈元手中的书卷接过,检查一番后,放到自己面前。 原是一段有关“神巫”血脉的材料。 但……怎会平白无故提及异族血脉的事来? “神巫”一脉源自东南,她倒是隐约约约听说过一些。 毕竟是异族血脉,又深居简出,并不外流的,对于这“神巫”一族,她的了解也仅仅是听过而已。 纪舒钦出身乃是纪家庶子,同传闻中的异族能有什么联系? 心中的疑惑一层叠过一层,雍昭看着已经近在眼前的书卷,下意识地竟生出点抗拒的情绪。 视线流转片刻,才终于慢吞吞地落到那书卷上去。 “陛下,当日纪将军所中之毒实乃见血封喉的‘半步仙’,常人若中此毒,纵使及时得清,亦要耗尽心血,大病数月,才能慢慢温养着康复。可那日……” 陈太医的神情略微僵滞,小心地看了眼雍昭,见她只是蹙眉,面上并无不悦,才敢继续说道:“在下医术不精,那日分明未能将毒性全清,却不想纪将军……身子骨虽弱,却竟自己能将那余毒给消了去。又、又……又清醒得……这般快,实在……” 那后边的话便多是猜测疑虑,再到查询证实的过程了。 似是料定雍昭对此兴致缺缺,陈元也便止住话头,不再向下。 雍昭垂眸,视线重重落到摊开的书卷上,沉默良久,才蹙眉叹了口气。 她乃是重生之人,自然比旁人都要清楚,纪舒钦身上定是有些特殊之处的。 只是先前只知道他的血能养魂,心口血痣能助自己逆命重生。 却不曾猜过他是异族血脉。 如今,望着书卷上所写的那一串有关“神巫”血脉怎么看怎么离奇荒诞的说法,她倒是比陈元更信些。 原来纪舒钦是“神巫”血脉吗? 传闻中出世尘外的异族…… 她竟从来不知? 明明才刚被这血脉救过一名的人,心思转了转,又莫名烦躁起来。 最初重生时,她是问过纪舒钦心口血痣的。 但那时,纪舒钦并未承认,只说自己仅仅听过些传闻。 传闻并不可信,雍昭自然也没多追问。 可如今想来,若是那时的纪舒钦并不知晓血痣效用,那么前世…… 前世他又被困在宫内磋磨了六年,不可能还有机会知晓这些。 那刻意回避不肯接话的情形,仔细一想,大约是内心犹豫的反应吧。 当时并未推敲拆穿的拙劣借口,此刻蓦然被再度翻出,雍昭心乱得很,眉心皱成一团,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才稍生起的心动感觉一下又被这消息搅得稀碎混乱,千头万绪全堆叠在了一起。 她揉着额间,伸手按下了古卷,沉声道:“此事不许宣扬,不可声张,若有半点消息走漏,朕决不轻饶。” 陈太医自然抖得厉害,哆哆嗦嗦连声应是,起身时一个腿软,便又跌回地上,登时吓得不敢动弹,求饶的声音里都带了泣音。 雍昭这才觉得自己的语气加之神情太过吓人,略微懊恼,又添了句:“此事朕自会再查,若纪将军身上确有所谓‘神巫’血脉,朕自会论赏。” 却不知为何,眼前人一下抖得更厉害了。 实在无法的雍昭索性闭眼,一副眼不见心为静的模样,一挥手,让谭福接手扶着人,将他送了出去。 室内一下没了旁人,雍昭再维持不住脸上平静,抓着那古卷烦躁起身,指尖颤抖,又细细读过一遍。 泛黄书卷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再看上百八十遍也不会改变。 雍昭心跳得飞快。 她微微仰头,在原地静默许久,才终于挪动脚步,去翻御书房中的暗格,将那古卷规整收起,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视线落到案桌前的奏折上,见那成堆未批的奏折,只得收了心思,又开始批阅折子。 只是内心那一阵阵烦躁实在恼人,才翻了几本奏折,雍昭便忍不住停笔。 额间一跳一跳,似是生疼。 纠结片刻,她正打算起身踱几步散散心,便听见外头又响起了通传的声音。 “陛下,西苑景小主称,又见了皇夫残影,想请陛下今日晚间过去,起阵招魂。” 正是撞上她烦躁的时刻。 雍昭冷脸应声,却还是抬手放了进人来。 同上回相差无几的禀报话语传入耳中,她听得烦躁,后边那一堆详细描述起景施如何艰辛如何不易的话语几乎没记住半句,便悉数过耳而去。 自上回险被揭穿后,景逸已有约一月不曾出现,今日又突然现身,可是因从萧程望那处得了纪舒钦恢复消息的身份,怕自己当真放下他人,收心向前? 雍昭暗自冷笑了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复,外头竟跌跌撞撞又跑进一位女婢,举着萧程望腰牌,连气息都未喘匀,便先匆匆忙忙拜倒,大声开口道:“陛下,奴婢是摄政王随侍,求……” 雍昭本就压制不住的暴躁心情在这一刻一下到了顶峰。 她眉心紧缩,正欲将手上奏折砸向来人,却见跪地之人穿着打扮不似宫婢,又是个姑娘,手上动作于是一拐,就将桌上那堆尽是废话的奏折悉数扫至地上,“唰啦”滚得遍地残局。 通传的姑娘不是宫侍,大约是萧程望贴身的随侍,哪里见过雍昭这副模样,登时便惊得噤声,伏地颤栗,不敢出声。 桌上落下的奏折砸到地上各处,少不了要有几声震响,她人惊得颤了颤,紧闭着眼忍耐半天,却不见那对竹简砸到身上,这才稍又大了胆子,悄悄抬眼,去瞄雍昭动作。 却只见那裙摆一扭,又回到桌后去了。 雍昭坐回去,又过许久,似是稍稍和缓了心情,才又转头问,“可说了是什么事?” “是、是……是陛下遇刺一事。摄政王说他先往诏狱司去……陛下?” “朕何时?何时允他!”雍昭气上心头,“这样重要的事,你方才怎么不知道先说?” “奴婢、奴婢……一时忘了。”紧攥着萧程望腰牌的人蓦地被当面训斥,眸中就泛起水汪汪地一片,人也哽咽起来,“摄政王说……已带了药进宫,愿替陛下严审那刺客的为首之人。故而先往……” 雍昭心思一乱,没听完后边的话语,也没交代地上的两人改如何自处,便猛然起身,一个迈步,直截越过他人,走到殿外去了。 人还没走出几步,便又听见里头侍女“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心理素质倒不像是能干传信的事儿的。 雍昭被她的反应激得一怔,吐了口浊气,抬手将边上侍卫召到面前道:“给朕将此人绑好了,丢回摄政王府上去。” 但大约是又想起这婢女手上的腰牌,雍昭脚步顿了顿,转过头去,又添了句:“顺手去查查此人来历。” 而后解决完此事,她心中便又惦记那唯一可做刺杀突破口的殷怀,不敢再拖延耽搁,扬袖便道:“速速随朕去慎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