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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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屿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一年到头了也不见有什么大的极端气候,总是温和和地过。就像一道尽头有着小灯的深巷,你看得到底,就不怎么怕隔在中间的暗。 都说什么样的水土养出什么样的人… 可何荷不这么觉得。 摸着手臂上的伤口,她细细地在心里勾勒它们的形状、分布的位置、交互的边角。 总共…十道。三个交点。五个方向。 不动声色地,她又将长袖外套拉下去一点。 布料摩擦传来阵阵刺痛,何荷却恍如解脱。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自己…果然也不太正常。 何荷是一个没有所谓“常理”概念的孩子。 那些大人们口中“长大了就能懂”的事情,她始终是想不明白。 举个例子: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们可以忍受痛,却不敢拥抱死? 何荷是常常想到死的。她觉得死亡是一场沉稳的睡眠。没有人能随便吵醒的一个好觉。 活着太累了…死多容易。 可…她更想活着。好好地活着…至少活得像个样子。 可…像个样子的话…远远逃离这种生活之后,还能是什么样呢? 何荷的小脑瓜想象不出具体的场景,原本轰隆轰隆前进着的思路顿时一滞。 恰巧走到一个红灯亮起的路口。她停下脚步,深深叹了口气:背包带子紧得勒人,她不得不时刻往肩上提一提。 路边的绿化带里新长了些花,粉的白的开了一圈儿。很漂亮。她没来由地这么想。 明明它们都和她一样呼吸汽虫和机械的废气,用自己的躯壳来净化烟尘。她却想变成它们。 讨人喜欢的…优雅美丽的…存在。 哪怕低微廉价。 … 其实酥屿的景色是很美的,比起边临的都虱和潮州,始终有花怒放,也没太多毒虫和湿气。总而言之:是块很适宜居住的地方。 何荷曾经在此处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这仰仗于她略显富裕且蜜里调油的家庭:父亲是一家面向大众开放专门养殖和定制骑宠的公司老总,听起来是和勘探家出身的母亲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但时间倒退回二十年前,那会儿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小姐在一次外出探险时误闯了一块刚收完圈的原生放养区,却不知情地和那里的人工新造物和谐共处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后来此地员工在“收割”过程时和她偶遇、解释之后得其帮助,驯化效率是翻了又翻。最后引得上级亲自来考察,结果白纸黑字开出高薪,意图留下这个亲和力点满的“疯美人”,在他自己的产业继续发光发热。 至于再后来…看这些配置就大概猜得出:典型的霸总爱上小白花,几度波折终是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只不过…对于普通人而言,爱上一匹野马的代价仅仅是必然的失去,而有能力执着于这份感情、并千方百计地去圈养它、束缚它,那么… 终不过落得一场空后,只会更加地撕心裂肺。 母亲心高气傲,从不是那种需要精心呵护才能活的娇贵花朵:她经历过的是日晒雨打、天灾地险,是父亲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人”所无法想象的。同理,她心里所追求的那种“自由”,也是他哄不好弄不清的东西。由此就开始吵,吵到最后他干脆通通归为她在胡闹。 他不敢承认自己身上没有那种原始的野性:她体内一度最吸引他的地方。令他着迷又畏惧,颤栗着兴奋。 何荷的诞生是一场失败的挽留。他们可悲的婚姻续命品。不过总体还是很有效果的:林太太不再闹着要去四处历练,而会安安稳稳地在他空闲时分一起逛逛商业街、买上一些小饰物和毛绒玩具、比较一下几家营养品的价格、平时编一些衣物和链绳…她几乎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了。 但狼终究养不成狗。 … 算算年龄,何荷也有十九岁了。可她还是幼女的模样:她对未来的希望和愿许,丢失在十三岁那一年。 那一年…母亲终于疯了。 其实早些时候,小孩子就意识到了父母之间有些不睦,但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爱会与恨相辅相成,为什么之前是那么的爱、之后还是会恨?还是要伤害自己乃至身边的人? 不论如何,她始终坚信:这个带给她温暖的家能够永远地维持下去,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毕竟人们之所以在希望之后陷入绝望,不就是因为…现实太残酷了吗? 何荷至今都记得。那已经凿入她的骨与血。 下午她回到家,兜兜转转了一圈,没人。就想瘫在客厅的大电视前先看一会少儿动画。 刚刚点开屏幕,母亲就从卧房里冲出。浑身布满青紫的淤块,沿着她的肌理分布,随她的狂野奔舞。如浪得鱼。 一头秀发散乱不堪,倒是正好遮住了她凌厉的双眼:里头早没了灵气和生动,只剩暴戾。 浑身赤裸的女人,残留着些许早年自然形成的力与美,动作间带着呼呼作响的疾风。 她的脖子上还戴着项圈:野马的缰绳。 水铃响得依旧清脆,心跳声震耳欲聋。 面对从沙发上坐起的亲生女儿,她喉咙里低低迸出了几声威胁的躁意:不要阻拦我!!!! 完完全全的一头畜牲,可何小姐分明是人。 一个被人逼疯了的人。 然后,随着《小鸟历险记》的片头曲响起,那匹马闯出了栏门,奔向自由和放荡。 何荷看看空空如也的门口,再看看半遮欲掩的房门。没急着打电话报警,她先去了卧室。 里面没有床。 手指抚过发暗结块的绳索、镣铐、皮鞭。最终停在摊倒一地的皮带子上:还有mama的体温。 一瞬间,外头正被夕阳照耀的满墙合照都笑出了声。叮铃铛啷,嘈杂不堪。 电视忘了关。 … 有时,何荷就想:是不是她和mama,才是那个男人最得意的宠物? 他潜移默化地暗示她们、训诫她们,一点一点地为大的画上最精致的眉眼、为小的买最新款的裙装:一切,都得如他所愿。 然后置身事外,看她们在自家缸里游来游去,热带鱼一样摇头摆尾…反正逃不出他的掌控。 …母亲不单是宠物吧,还是骑宠。 那些刑具…那个房间,他的欢乐场。 他会绑死那匹桀骜不驯的畜牲。几次三番的顶弄之下,怒吼就会转为阵阵呜咽。细细捻上她丰满的乳、饱起的尖,胯下的坐骑就开始昂。 浑身抽搐、无声的高亢。蒙克笔下的呐喊、达利画里的浪荡。 不能急…抚摸起她的肩颈、啃咬她的肚脐。在那块丰腴柔软的腹流连忘返,掐一掐肥到能溢出指间的臀和大腿。可惜听不见婉转的哀媚:她咬着唇呢,就是不放。 他恼怒于她的固执,却又倾泻在她的紧致里。 舒服到摄人心魄。比美更美。 为了所谓的一时之快和上位错觉,他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本心…那爱她的…他爱过吗? 他才是兽。吃人不吐骨头。 在那些自己睡熟了的夜里,母亲究竟默默吞没了多少悲泣? 何荷不再想下去。她不愿再想下去。 可前路渺茫啊…除了将回忆当成干粮反刍,她没其他法子打发毫无营养的现在。 真是令人作呕的现实。 在心里,何荷面无表情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贱人。 空气里传来酥屿特有的街头叫卖声:“籽梓乎嘞~拔叻乎~” 是卖花儿的。 栀紫和百兰…安神助眠、香而清淡。 mama每每碰上都要买它个两小串儿。 “小荷,来~”犹记得她接过之后就会笑得眉眼弯弯、轻声对卖家道谢。小何荷那时就能明白mama“疯美人”绰号的意思。 风雅华丽的漂亮。大大方方地,不遮也不掩。 “这个是给你的…这个呢~就是我的。” 花上沾了露,凉凉地蹭蹭她小小的手腕。香气顺着湿劲儿就溜进去、渗进去,混着mama甜甜的语气和宠溺,小何荷的舌尖像是舔到了蜜。 说出来的话也莫名讨人喜欢: “嗯!…可是mama戴着更好看!” 然后mama就将她的也褪下来,戴到小何荷的另一只手上:“都给小荷…mama才觉得最好看。” 小何荷看看它们,就有些难过:你们待在mama手上有什么不好的?我不要你们! 于是她就赌气都甩掉:“可是我不喜欢!” 最后的最后,mama就只好全收下,再给哭起来的她小声地不停道歉。 … …应该瞒着mama说不讨厌的…可现在…… 堆在卖花婆婆盘子的花依旧白净,有一双手伸过去,拿起两串:“…谢谢。” 说是手…倒更像是什么狼或鹰隼的爪子。趾甲弯而细长。指节僵硬地摆动着,咯咯作响。 紫与白吊在半空中…晃啊晃… 何荷使劲闭上眼,再陡然睁开。 “小酿鱼…啊叶嫲格冀楚?” “覅诶。” 她们一直买的…始终是花儿新鲜的尸体。 她不喜欢死的,她要活的。 何荷低下头,继续向前走。 … 她听见过吗? 她听见过的! 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好看我最喜欢看你戴花儿你闻起来就像花仙子一样干净一样甜美噗哈哈惯会用这种奇怪的比喻但就是怪可爱的… 腻到发齁的调情,往往由一个不顾他人死活的舌吻结束。多妙的一对热恋小情侣。 那会儿的晚上总有蝉鸣,或许只是大床在吱呀作响。那时候还有床。 小小荷总能睡得很安稳很安稳,在夏梦里捉虫子、捞蝌蚪。可惜没抓着过蟋蟀,叫声很清亮的大蟋蟀。音色有高有低,些许迫切、毫无章法。又此起彼伏,一唱一和。 如果你情我愿…还能算做征服吗? 不能。那叫共赴巫山,打情骂俏。 旗鼓相当的双方混成团滚来滚去…不对,她会占上风。他会是她的胯下臣、她的牝马。 她是讲究放任的:从不给他定什么所谓的规。不像他…一圈又一圈地绕,缠个不会反抗的活rou粽,蒸到熟了才满意地慢慢开吃。 所以高下立现。心系他的王多施仁政,哪怕是不对等的体位,他们做得也酣畅。 抓住她的把柄,填进他的漏洞。 … 我吞吐你,你竟还啖我的血rou。 贪得无厌。 …不过这都是之后的嫌隙,那时的他们仍紧密相贴。哪管什么你我?都是情趣。 人四季发情,比动物还动物的闹腾。 他喜欢调教,她就任他玩儿:反正不疼,倒挺有意思。总是捣啊摇的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不如看他表演。 项圈套上脖子。铃铛是金的,小钟一样。皮扣轻轻勒上,她就乖得像头驯服的奶牛。 这错觉令他yuhuo焚身。就边笑着,边撮那轻颤的果。来回挑逗她的成熟带,耳边除了圆润的银舌碰撞,就是她低低的喘。 音线里欲迎还羞,不娇自媚。 缝隙是阴冷湿润的,很适合蘑菇慢慢地张它的伞。可那分明是沟壑:层层的rou浪藏在内里翻涌,是滑嫩的粉。 它撑得开吗?它撑不开。 只好压下惊骇,乱捅一气。爽是真爽,不安也是真不安。如箭在弦,射进他没底气的自尊。 她抚上缠绕半身的兽欲,以吻作印、引领他放松。略含他凉薄的耳垂,鼻息打在颈侧:她安抚无措的小兽,保证带他从谷底登向顶峰。 还是成了玩物,被王温柔地戏弄于鼓掌之间。 一曲毕。沉在他乡不知归处的人尚迷迷,她却摸索着要拭去他的汗珠:掉进眼里会很辣,刚就刺得她有些发疼。 指尖抚着下颚,划出一道流畅的粗线条。他顺手抓过,渐挪到面前,只堪堪覆上大半。 “…怎么了?”她忙问。 “猜。”说着,鼻尖开始在她的手心里游走,痒得她吃吃地笑。 “…这哪里猜的出来嘛!” “就一个字。” 窗帘被风吹起,送一线微光到她脸上:“…嗯…是"鹭"?”她的名字。 “不是。”他坏笑着:“是"露"。” “…啊!这不都一样的唔……”他又亲上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人间无数?不过无数肮脏丑恶。 再怎么浓情蜜意,爱不都会死? 她决定不要像母亲一样愚蠢地信任感情。 从中午走到晚上,在流动长蚣上又坐了一程,她已经离开了很远。 街边的萤灯亮起。闪也不闪,但和电生的冷光比起来还是热乎不少,节节的虫腹上还有细微的色差:越靠近尾端,光晕就越淡。 …椛城的人肯定不敢来这里。在网上看他们人均怕虫,见到家里有米粒大的蟑螂都得烧房子的视频实在太多。 可一年到头都有花开满枝、水果成堆的地方…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何荷想着想着就高兴。傻乐。 她已走到酥虱两地的交界处,天也彻底暗了。 拐进一个小旅馆,出示了成人证明后付清钱,登上三楼的七号房间。开门、上锁、陷进那里的大床、一秒入睡。 …随便吧,怎样都无所谓了。 (正在厕所里蹲坑的江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