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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与rou是一座断尾桥的两端,总有情人被遗某岸,却叹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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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要离她的故事,远一点。

    整整两周,郁瓷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这一规则。

    沪市的梅雨季尚未到来,降水几率却一点儿不减,整体哗啦啦的眼泪成吨的往下倾泻。偶尔湿噗噗的小雨连绵,像今天这种大刀阔斧斩渣男的倾盆狂雨倒是少见。

    还好室内景为主,谈够的生活规律得有些超人意料,不站街不拉客,纯属靠着吃老本和朋友介绍以谋生,这样没上进心的“幺二”也不知能混到几时。

    摄制组有些时刻甚至陷入抽离,一时难分选题究竟是当代男娼的生活指南还是未就业男大的宅家规划,生活井然有序。晨练买菜做饭,看电影健身打游戏,傍晚时分戴着耳机下楼喂流浪猫,还颇有小资气质的打着透明折骨伞漫步在连绵的雨夜里。

    荒唐至极。

    陶勇偶尔来拜访,一面觑觑着脸好言相劝,一面还要顾及摄影机在跟前,说出嘴的话得拐几个弯才能弄明白。也是郁瓷再三跟他保证,绝不让他正脸出镜,宁愿打码也绝不让帽子叔叔抓他把柄后,陶勇才是松了一口气。

    “又没有人逼你做这一行,你这每天混吃等死的,真快把我陶——”话头拐了个弯,陶勇脑筋一转:“堂堂正正做人,规规矩矩办事的典范给破了!”

    “你晓得伐,亮堂街那个林姐等你几个礼拜了,人家那是给你面子才没找上门来,你这一吊一吊的,真当金龟婿好吊的呀。”

    “要我说,你真面子薄就趁早找个这总那总的,骗人结婚、保养、当个情人都够了,就在窝里可着一个人哄骗,也省了我天天三头六请的让你出山,真以为自己是诸葛亮了,臭皮匠还得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呢!”

    话说的难听,但也确实地道,陶勇就是看不惯他这清冷劲儿。说到底大家也是一条船上的,他照顾得方方面面得体,也得有人知道回馈呀。

    转念一想,谈够也就性子倔点,每次见他时除了嘴贱得能气死人,礼数和“礼貌”总是一点也不少的,少有的把他当寻常人对待。

    陶勇话又软了下来:“不管愿不愿意的,你总得去见一面的,别往后都不好混下去。”

    谈够应声:“好。”

    屋内狭小,空间盛不下一屋子摄制组成员,便只留了摄影录音和执行老师,其余人在隔壁租下的屋子里看着大监。

    也算不幸之万幸,谈够与郁瓷并不相遇。

    她同其余看热闹的人一样,站在摄影机背后的视野里,观望着监视器那头他的下贱、不堪、虚伪得装蒜。

    没有演戏的成分吗——当然不是,人在镜头前总想展现出更好的一面,谈够也是,即使顶着怎样难看的身份字眼,他也想演给郁瓷看。

    你看,我没变。

    即使落为最下贱不堪的那一类人,我也没变。

    郁瓷,我没变。

    统统扯淡,过去的时间难以复原,过去的谈够也是。虚构人生了两个礼拜,他也不得不剖开点真实残忍的部分给他们看。

    故事需要,纪录片需要,郁瓷需要。

    握在掌心的酒精湿巾被攥得流出汁液,顺延虎口流往手腕。脉搏一恸一恸,丑陋粗粝的疤口像在多年后再度撕裂,渗出刺鼻腥味的泪液。

    谈够起身送了陶勇出门,好大的雨,深沉的夜。

    摄制组各斗士壮志凌云,跟着在这小破城中村蹲守了两个礼拜,总算有点激动人心的剧情即将出现。此画面将堪比第一幕“半老徐爷怒撒粉红毛爷爷”,成为本片第二大剧情漩涡点

    ——谈够要接客了!

    前面也跟着男主角出过几次外景,但大差不差都是他衣冠楚楚的进去,再衣冠楚楚的出来。

    连苏雅雅都忍不住吐槽,不知道他卖的到底是身还是情绪价值。

    给摄影录音的器材穿了雨衣,人也是,以备不时之患。通常来会面的大佬都身份特殊,不轻易露面。制片老师再三沟通后,那林总jiejie也是个猎奇的,允许他们架了录音设备,再拍点空镜特写不露脸画面,真办事时一律轰出去,但也让人听个声响。

    在线观看一样,监听耳机里陆陆续续传来旖旎娇鸾的喘息,听得人面子里子都难以捉摸,红得扑朔迷离。

    出于隐私考虑,只有录音组和导演戴了耳机。其余成员就坐在会客室里,踌躇溜达,或者喝喝果汁小饮料,玩手机。

    郁瓷给了他们随时掐断录音的权利,出于对当事人隐私的,尊重?

    她有时也迷茫着,人类真的存在尊重吗?

    一次次揭开避难者拼命掩盖的粉饰太平,名为真理,实是为了艺术追求还是纯粹的猎奇心理,谁都不好轻易下定论。人,终归是动物性领先,谈什么关怀与爱。

    女性娇喘居上,男性常伴有加以克制的隐忍倒吸,他发死了劲儿的,不想出声。

    各路拟音声在空中浮动。哗。唰。啪。呲。浮想联翩。

    毕竟是列单,巨资租来的录音设备,半点声响的指向性环境音都统统包裹吃进麦里。

    他在干嘛。

    他在干嘛。

    他在干嘛。

    只残留下某一感官下的人类想象力,总是丰富得打紧。

    郁瓷掐了音:“差不多够了,关了吧。”

    薛朋恋恋不舍:“再听会呗。”

    郁瓷不予理会,视线从脸打量到他胯下,挑衅式挑眉。

    薛朋赶忙拉了靠背的软枕,搭在小腹上,粉饰过分明显的太平。

    “你耍流氓啊,别看了。”

    苏雅雅翻白眼:“那是谁耍流氓,自己平地搭帐篷,青天白日的丢不丢人。”

    薛朋唰得脸都红透,窝着身子往里挪了挪:“关了关了关了,你快闭嘴!!!”

    苏雅雅:“切,你们男人,个顶个的动物。”

    薛朋反驳:“正常现象好吧,你来听听也这样,是里面玩的嗨!”

    苏雅雅:“放屁,让我听也就是正常艺术欣赏,别以己度人!”

    薛朋打开耳机,抱着软枕起身,飞速把耳机套在苏雅雅头上又回来坐下。

    苏雅雅:欣赏,震惊,不语。

    怪不得,一些男人不语,只是一味的起立。

    ......

    她摘下耳机,甩弧线丢回薛朋怀里:“少看吧,对肾不好。”

    薛朋:“???”

    郁瓷闭了眼,屏息凝神。

    她又从包里翻出蓝牙耳机,连接歌单播放雨天白噪音,顷刻被雨水吞噬。

    晚春时节,黏腻得令人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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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够去浴室冲洗,蜡液凝固后像刺进身体的鳞片,每揭下一块,便露出一片红肿的印记。

    刺痛的,皮肤表面拉扯带来的轻微颤动,像扎进人的神经末梢,躯体麻木,灵魂被捏死喉咙,难以喘息。

    一遍一遍冲洗,手指搓进每一寸属于这身灵魂的皮囊里。

    要洗干净,胯间黏腻的白色液体,恶心。前胸后背残存的蜡液痕迹,一点点抠除干净,滑溜溜的,生疼。红色斑痕,青紫色的鞭挞后渗出的斑点血迹,洗干净。

    洗不干净。

    很难闻的橘子味洗发水味道,林总很喜欢柑橘香,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厚重的柠檬调香薰或橙橘被捏碎后鲜汁泛滥的苦腻味儿。他也是。

    穿好衣服,领口被蹭上了艳红色的口脂颜色,林总上前想给他最后的离别 kiss,谈够转头,吻痕留在衣领里。

    她招手,四十岁女人除了依旧惊艳美丽,还别有些难以叙述的丰韵。林芊依旧带着恶趣味式的调皮,把银行卡塞进谈够嘴里。

    “嗯哼,专为你办的卡,粉红色限定。”

    “还继续做得话,记得找jiejie哦。”

    谈够扭头:“密码。”

    林芊:“傻不傻,霸总文没看过吗,你的生日。”

    谈够拿好东西离开,没同摄制组的任何人讲话,连薛朋的调侃也没搭理,一头扎进小面包车里。

    闭目,闭心。

    摄制组的人进屋收拾器材,林芊还穿着贴身的丝质睡衣,若有若无的看着随行的人群。捕食者总是能一眼就精准定位猎物,她起身走到郁瓷跟前,打量。

    “你这个导演,怎么跟个瓷娃娃似的,跟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郁瓷回神,回神,很难忽视女人身上留下的事后痕迹。出于礼貌,她点点头。

    林芊:“今天,谈够有点心不在焉的。”

    郁瓷没理,她贴得更近了点,曲线攀附住郁瓷的肩膀,她比郁瓷高一点儿。没有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味,倒是霸总吃瓜的看戏眼神更多一些:“他以前叫得可好听了,就是那种忍不住要射的时候,求饶的叫法。”

    话语转了个调——“可是今天啊,怎么折腾也不愿意出声,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呢。”

    郁瓷:“可能是有机器在,不好意思吧。”

    她不懂林芊的隐语,说实话,也不太想听。内里像堵了块发面大馒头,谁他妈爱听前暗恋对象的活春宫,傻了逼了的似的。

    但林芊暗示的太明显,即使没有敌意。

    “下次不找他啦。哎,小男孩也有春天啊。”林芊嘱咐她一句:“但是干这一行的,没什么区别,改邪归正了也难说,欲望大得很,你可别被骗了。”

    郁瓷:“......”

    闭嘴吧,不想听!

    林芊:“但是很干净的,放心,jiejie每次都是要做体检才要的。”

    郁瓷:“......”

    林芊:“你能不能把刚才的录音给我呀,突然身心都丢了,还怪可惜的。你知道,谈够毕竟长得挺好看的,人也......”

    郁瓷忍无可忍,打断她:“好的姐,我们会问了谈够意见回复您的。”想了想,惹不起商业大佬,何况人家的爱恨情仇与自己无关,抬起头仔细瞧她,林芊长得又实在好看......

    郁瓷扬了笑脸:“今天谢谢jiejie了,我们审过素材后,如果您有需要会发给您看的!”她牵起林芊的手,保养有度,柔软白皙,点缀的红色甲油另生风味:“如果您后面有拍摄需要,也可以联系我呀。我们这行竞争可大了,您也说了,我不像寻常那种五大三粗的男导演,做事肯定更细心的。”

    郁瓷:“如果jiejie突然想投资什么艺术电影,也可以来我们学校挑选。别的不好说,文艺男女青年都很多。”

    她想直说,jiejie给点钱。

    两人相视一笑,女性间的阴阳怪气来得巧也去得快,只需要互相欣赏。

    成人社会,利益远大于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