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
踏青
三月天,郊外的草地已见了绿,抽枝的柳条随风浮动,在粼粼水波中耕开数条细流。 晌午日头正好,拂过的春风亦是暖的。 自远处踏马而来的崔玉,却仍裹得像个毛团子,由头至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顶上,一张被日头蒸得红扑扑的小脸。 跟在她身后的陆知栩,瞧着就轻便了许多,周身上下最厚重的,只是件青黛色的貂绒领斗篷。 两人的马匹,在小径上走得极慢。 挑着担的农家阿爷三两步便赶超了过去,走到头前,还不忘一脸疑惑地扭过脸来打量崔玉二人。 “缰绳要这般拽,脚蹬别踩实,双腿夹着马肚子轻轻使劲。” 终是崔玉先忍不下去,骑着马掉头到陆知栩身边,一板一眼做起了示范。 “我会骑马。” 陆知栩嘴硬回绝,却又不自觉用余光瞄看起崔玉。 如今日头正盛,连他额上都见了汗,更何况是穿得那般密实的崔玉呢。 他不自觉回头,瞄了眼跟在后头马车上的青竹。 心中感叹,看来不管是他、还是崔玉,在长公主的人面前都是被监视管束的命。 陆知栩刻意没看崔玉,装作随性地提议道:“不如我们走快些?后头总有人盯着,踏青也不畅快。” 崔玉闻言,看了眼后头的马车,随即心下了然。 “那,郎君可要把马骑稳了。” 她抖开短鞭,绕到另一侧调转马头,脸上笑意渐浓。 “若马跑得太快,郎君控制不及,记得松了缰绳抱住马脖子,俯低身子切莫仰躺。” 陆知栩听到这儿才察觉出不对,猛回头,就见崔玉已扬起了短鞭。 “崔玉!我自己会骑!”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记破空之声。 红鬃马嘶鸣着飞驰而去,伴着陆知栩不住叫嚷“崔玉”的惊呼。 “我与郎君先行一步,你们到了地方备好茶点,晚些时候,我们自会过去。” 崔玉回头冲青竹等人吩咐了一句,随即策马追去。 驾车的侍从瞧着远去的两人,忍不住同身侧的青竹小声感叹:“从前不见娘子骑马,不想骑术竟如此精湛。” 青竹遥遥看着崔玉的背影,似穿越时空,又回到了数年前两人初见时的晌午。 她淡淡点头,脸上难得见了丝极浅的笑意。 “在西南时,娘子的骑术就是数一数二的,少有人能及。” 飞奔疾驰的骏马,终在溪涧边停了下来。 被颠得头晕脑胀的陆知栩,手脚并用爬下马来,第一时间便扑到水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勒着缰绳的崔玉,在原地盘旋了两圈,远目眺望对岸圈起的骑射场。 “幸亏有条溪拦着,”她笑着调侃,利落下马,“若郎君直冲到对岸去,怕是要被虎贲军射成筛子了。” 狼狈的陆知栩满目幽怨,愤愤推开她递来的帕子。 “崔玉!你就这么喜欢作弄人吗?” 他明明是一片好心,怕她热狠了,才想着帮她避开长公主的眼线,没想到,竟换来她的恩将仇报! 崔玉也不恼他,只伸过手去拉开他的掌心,将帕子强塞了进去。 “官员铨选后,便是圣人的寿辰,按往年惯例,圣人会在西山办一场围猎会,邀文武百官同行。” 感觉到手下挣扎的力道逐渐变轻,崔玉自知,他是听进去了。 “文科任选已过,武科铨选在即,有心之人,自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等那时,作弄你的恐怕就是对面的虎贲军了。” 文武大多相轻,谁若能在御前下了今科三甲的脸面,上峰自然会高看他一眼。 陆知栩自知,三甲中只有自己没有家世,且官位还来得不正,这帮兵痞届时定会拿他开刀。 因家中清贫,六艺之中的乐御二术太费财帛,他并未精研。 这要真上了围场,丢面子事小,坠马损伤姿容失了官途,那才是事大啊。 “所以,你今日带我来郊外,根本不是为了散心?” 想明白过来的陆知栩,闷声开口,似乎隐隐还有些别扭的不满。 “郎君昨日那般示弱,不也不是真心伤怀吗?” 崔玉笑对,言下之意十分明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都装着八百个心眼子,就谁也别怪谁设得迷魂阵多了。 陆知栩存了一肚子气,还被堵得严丝合缝,无处可发。 再翻上马背时,他便有意不肯去听崔玉的教导,眼瞧着她渐渐熄了声音,环臂站在马下看着自己,陆知栩莫名有种报复的快感。 他藏着眸中的得意,毫不愧疚的把责任推给了胯下的红鬃马。 “是这马不受控制。” 红鬃马吭哧着擤了两啖气,似是在表达不满。 感觉被拆穿的陆知栩,心下一虚,下意识偷看起崔玉的神色,只见她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不由更加发虚。 他轻咳了声,“咳,我……从前没骑过这样的马。” 在江南一带,家家户户为运送米粮,豢养的都是驴马混种的骡子,只有家世好些的富户,才会有钱有闲,养这种需要被伺候的高头大马。 正如陆知栩预料的一般,崔玉闻言,眸中闪过一丝怜爱。 “继续吧,我会尽量……” 他乘胜追击,刚准备说些转圜的话,谁知,事情忽背离他的预想,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起来。 只见,崔玉褪去斗篷挂到了自己的马上,三两步走到他身旁,探手扶住马鞍,直接一个翻身便坐到了他的身后。 “崔玉!” 陆知栩忍不住喝止,感受着贴到背上的热气,双颊瞬间涨红。 “郎君不是没骑过这种马,觉得不习惯吗?” 崔玉毫不在意他的抗拒,身子一再前探,直至贴实,这才拽过缰绳,仰头在他耳根处低语道:“为妻,自然得手把手教夫君啊。” 溪岸另一边的校场上。 刚结束一轮cao练的校尉沈戊,跨坐到供校官休憩的长凳上,刚给自己倒了碗水,便远远瞧见了搂在马上嬉闹的崔玉二人。 跟在他手下的兵丁,瞧他皱眉,忙跟着视线也瞧了过去。 “又是哪家的公子哥?才刚过春三月就带着娘子来踏青,也不怕冻着。” 因着骑射场圈在京郊,这样的状况在春秋两季并不少见,几人纷纷收回视线,自顾自倒水,全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唯有沈戊,盯着那一动一静的两匹红鬃马,慢慢拧紧了眉头。 “那两匹是枣红骑吧?谁借出去的?” 众人闻听,连水碗都没来得及放下,又齐刷刷回头去看那两匹马。 枣红骑,可是虎贲军专门养来训练新兵用的。 “这……”其中有知道些内情的,细回想了一瞬,忙开口道:“好似是昨夜,崔家的人特意到饲马司借的,说是那崔家的纨绔要带新郎君去踏青,府里没有温顺的马,怕伤着,才特意找了咱们借调。” “切,她家那新郎君是玉做的?骑个马还能伤着。” “恐怕是不会骑吧,你瞧瞧,马上那两人的身量差距,一眼便知,是崔娘子搂着她郎君,在替他御马呢!” 几人嗤笑着对视一眼,满脸瞧不起。 “老大,”忽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沈戊,“瞧那探花郎畏畏缩缩的扭捏样子,简直是丢咱们男儿的脸啊!过几日西山围猎,你就盯着他折腾!好好给他些教训!” 听着众人的附和,沈戊收回视线,一言未发喝完了碗里的水。 “你们从军就是为了欺凌弱小?”他将碗砸到桌上,冷冷扫视了一圈,沉声道:“刚刚跟着点头的那几个,全部加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