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经典小说 - 静默的杏仁糖浆(软科幻 1v1 )在线阅读 - Kia的葬礼 高中回忆和夹克

Kia的葬礼 高中回忆和夹克

    

Kia的葬礼 高中回忆和夹克



    Kia的遗体还没有运回来,葬礼就已经决定在周末就举行,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意外的告别。Julianna甚至来不及准备合适的黑色衣服,只能在周五赶到火车站之前匆匆跑到快时尚店,挑了一条最普通的黑裙子。裙子挂在塑料衣架上,布料是百分百的聚酯纤维,摸起来很硬,她来不及看几个类似的款式,翻到到合适的尺码,拿起它就走到收银台。结账时甚至没多看一眼价格,芯片和机器触碰时发出一声短促的“滴”响,像某种倒计时结束的提示音。

    社区里的教堂不算太大,外墙的粉色漆面已经褪得发灰,冬天的冷空气让墙面显得更潮湿。Julianna的家庭并不信教,她只有在跟着继父母亲搬家到这片别墅区时才进去过几次。教堂在一块上坡路的草坪尽头,再往下一个路口就是墓园。

    周六早上的阳光很好,Julianna穿着那件快时尚店里买来的黑裙子,裙摆贴着膝盖,布料硬得几乎折不出褶子。上坡的路有些陡,冷风吹得刺骨,呼吸时胸腔发紧,空气从嗓子灌进去,擦着气管。她没穿外套,裙摆边缘不断被风掀起,一路蹭着她的膝盖,可她身上还是出了汗,腋下已经湿了一小块。她低头看了一眼,鞋面上沾着湿泥,边缘裹着枯黄的草屑。

    到教堂门口时,她的呼吸还没缓过来,胸口一鼓一鼓地起伏着,冷风从敞开的门缝里灌出来,钻进领口,贴着背脊一路凉下去。门上贴着一张告示,纸张的边缘被风吹得微微卷起,钉子钉在木头里,钉帽上蒙着一层细小的锈迹。她盯着那张纸,视线被最上方的名字吸引——“Kia   Lennox葬礼”印在正中央,黑色的字迹像被硬生生压在纸上,边缘有些发糊。她刚扫到这行字,余光里的人群已经朝门口挤了过来。有人轻声说着“借过”,肩膀擦着她过去,她顺势退了一步,被裹进人群里,视线被挡住了。

    墙壁上的彩色玻璃将光切割成斑驳的碎片,阳光透过这些裂口落在地毯上,泡在空气里,焚香残留的味道顽固地缠绕着皮肤,干涩、呛人,透着一股酸败的冷气,吸进鼻腔时让人几乎立刻就想咳出来。墙角的烛台上残留着没烧尽的蜡油,凝固成一道道灰白色的痕迹,沿着铜制支架蜿蜒流淌下来,耶稣受难还有圣母玛利亚落泪的雕像在殿堂的最深处。她眯着眼睛看过去,在这些圣洁的作品下看到了Kia——穿着白裙子,头发垂在肩膀两侧,笑得安静又温柔——一束阳光斜穿过影像留下惨白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的灰尘被照亮,漂浮在光束里,细小的颗粒缓慢地游移着,投影的边缘被这些微尘切割得支离破碎。

    Julianna盯着投影,觉得那只是一具被剥空的外壳,陌生而奇怪,甚至有些恐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他们是从哪里找到这种影像的?

    那不是Kia。

    时间已经过的太久,她快忘记曾经的Kia还留过长发的样子。她开始在记忆里寻找这些记忆——高中时,Kia还留着长发,她当时会在校服裙下套宽大的运动裤,遇到检查服饰的老师她会嘟嘟囔囔当着对方的面脱掉,在无数次的警告之后,她终于学“乖”,开始接受苛刻的在冬天也要穿裙子的要求。的确有那么一次Kia是穿过白色裙子的,那是高中第一年的舞会,她帮着Kia拉上最后一节拉链,然后这件礼服便再也没有了身影,直到毕业时都没有出现过。

    那她毕业酒会上穿的什么?

    好像是西服,里面只穿了件蕾丝内衣,宽大的v领口完全向路过的每一个人展示着裸露的皮肤。在酒会的后半程,学校老师结束了无聊的发言回家,舞池里放着当时流行的歌曲,那个住在对面街区再往前走两步,家门口种着郁金香,他爹一年到头来回不到几次家的,名叫Micheal还是叫Moritz的浅棕色头发男孩——或者他们那种人总会这么强调自己是金发——无数次从Kia身边路过,每次都斜着眼睛想要往她的胸口看去。最后一次Kia对他比了个中指,然后把手里的酒泼他脸上。

    那男生对着她们想要骂什么,说了一堆话最后只有fuck这个词记得清楚,fuck   you,fucking   bitch还有什么的,Julianna从厕所拿回纸的时候看见那个男孩撩起一半湿透的衬衫,她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要送纸过去,因为看起来这个男生似乎在享受着这种展示他健身成果的时刻,从自己的胸口摸到自己的腹肌。Kia和Julianna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憋住的笑意。

    投影里的Kia太安静,太温顺,像是古希腊被人一点点雕刻过的完美的雕像,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她突然觉得这也很正常,所有的模型训练的资源都来自Kia的父母,而他们选择的也只有Kia的这一面。   她几乎能想象出投影模型训练时的画面——Kia父母将那些乖巧、温顺的照片和视频筛选出来,从网络上下载芯片储存的数据,每一帧都被放大、裁剪、调整光线。她们午后散步时Kia的微笑、家人聚餐时Kia低头切着牛排的模样,甚至还有小时候Kia在餐桌前安静地捧着牛奶杯,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的照片……他们只挑了这些,避开了Kia顶着剃寸头在营地抽烟的样子,避开了她在毕业舞会上穿着西服、朝人竖中指的模样,或者说他们直到现在还不知道Kia其实是这样一个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女孩。

    她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是Kia的母亲,手里攥着手帕,捏得皱成一团。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皮肤绷着,像是每一块肌rou都在勉强撑住。Kia的父亲站在她身边,无名指上的戒指金属表面磨得发亮。

    “节哀。”Julianna听见继父开口。

    她走上前去和Kia的家人打了招呼,拥抱的时候她感觉Kia母亲在她的后背上拍了两下。

    “我说等她回来就让她去学医,本来就不同意她参军。”Kia的父亲开口,他的声音发着抖,无名指上的婚戒把皮肤勒得泛白,他看着Julianna接着又把头转回去和继父继续谈着:   “她根本不该去,我早就说过了,可拗不过她。”      Julianna想起那天她们一起把转到医学院的申请扔进碎纸机的画面。Kia曾缩在Julianna的床头,抱着膝盖,咬着嘴唇说:“他迟早会后悔。”她说这话时,眼神里带着一点狠劲,像是终于抓住了某种可以报复的机会。

    可不是这样的。Kia不是想要这种后悔。

    她们总觉得死亡总是对父母的最好的惩罚,这种幻想一直存在,最终的效果是为了让父母哑口无言:她们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威胁父母的事情,她们没有钱,没有权力,没有发疯的理由,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一把自己横梗在脖子上的刀。而更令人兴奋的是,这把刀是她们自己选的,又是父母逼着他们自己选的。

    她们期待了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当父亲终于哭泣,当母亲终于道歉,每次想象着都会感觉到心里都会泛起一丝诡异的快感。可是事到如今,悲切却显得无比真切。他们在意Kia的是她的确真的是死了。

    ——如果死去的意义是让他们在葬礼上流泪,那活着也就无所谓了。

    Julianna的母亲和继父站在Kia父母旁边,声音压得很低,Julianna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Theo(Julianna继兄)闭着嘴巴低着头,感受到Julianna的目光之后,他才缓慢地抬起来和她对视。

    Kia的母亲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麻木得凝固着悲伤,Kia的父亲还站在原地,脸上是一种近乎呆滞的疲惫,两对母亲和父亲说着听不清的话,她和Theo站在旁边插不上嘴。

    母亲和继父结束了谈话,开始往长椅上移动。

    Julianna站着几秒没跟上去,喉咙堵得她每一口呼吸都拖得很长。投影里的Kia站在阳光下笑,影像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像是一只钝重的手按在她胸口,往里一寸寸地陷着,直到她意识到,自己连那点不适都无法转化成哭的冲动。她想,Kia要是看见自己的影像被弄成这样,非要再死一遍不可。

    耳膜里充斥着低声的抽泣和压抑的叹息声,还有人轻声交谈。她站得很直,几乎绷紧了整条脊背,指甲抠着木质椅背的雕花,刻痕硌进指腹里。她的母亲突然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责备,是在提醒她该表现得更难过一些又或者只是觉得她扣着背椅的动作太碍眼。Julianna动了动嘴角,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Kia的母亲又开始哭了,捂着脸蹲下去,肩膀一下一下地抽动着,旁边的人赶忙搀住她,连声劝着:“节哀,节哀……”声音干巴巴的,像是某种例行的仪式。Julianna的母亲叹了口气,和继父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带着无奈和勉强的悲伤。

    “Kia是个好孩子。”继父轻声说。

    Julianna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陌生又遥远,这正是上演一个荒唐的话剧!哦,Kia才不是什么好孩子,她想着,觉得荒谬和好笑,每个人都按照剧本说着恰到好处的台词,连那些压抑的抽泣声都是特意布置过的背景音,精准地填满每一个空隙。

    葬礼结束后,Julianna跟在母亲和继父身后,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回走,鞋底在石子上摩擦出细碎的声响。两侧的草坪被修剪得过于整齐,树篱延伸在人行道边缘,将庭院分割成一块块孤立的小方格。有不少人从教堂陆续出来,彼此打着简单的招呼,寒暄着下次再见。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仪式结束后的空茫和疲惫。

    继父和母亲在前面走着,不时低声交谈几句。Theo走在Julianna前方几步远的位置,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脚步踩得很重,肩膀绷紧了似的僵硬着,眉头皱得很深,几次转过头来欲言又止,最后仍然沉默着把头扭回去,强硬地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走到街角时,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你怎么不哭?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和她混在一起吗?”

    Julianna没有立刻回答,低着头盯着地面。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来,沿着路沿翻滚着,树枝在夜色里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随着灯光晃动着。她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说:“你不也没哭。”

    他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你别学她。”

    Julianna停下来,侧头看着他。Theo盯着她,他又重复了一遍:“别和Kia一样去参军。”

    Julianna抬手把被风吹的乱糟糟的头发撩起,她有些想白Theo一眼,现在整个社区似乎都在以Kia为耻,如此以丛林法则为范本的社区竟然死了个当士兵的孩子,从她们认识开始,她的母亲就告诉她:可以多认识一点别的朋友,可是直到现在Julianna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在这片街区里能够说上话的人。好笑的是,Kia从未被当成过真正的“坏孩子”的范本。那些在走廊里抽烟、泡在商场里泡妞、满嘴跑火车的人——他们也一样。所有人都在装,装得无懈可击,尤其是那个一天到晚吹嘘自己是金发的M开头的男孩——那天在毕业舞会上,他被Kia泼了一身酒,连着骂了几句“fucking   bitch”,还故意撩起湿透的衬衫,在灯光下露出肌rou——Julianna以为他会以此为耻,但在街区里,他依旧能在大人面前笑得很乖巧,甚至时不时被夸一句“这孩子越长越帅了。”

    今天的葬礼上,他也在,甚至在和Kia父亲说话时哭了出来。他不叫Micheal也不叫Moritz,他叫Marlon。他那头引以为傲的浅棕(或者金发)卷发已经变深,她想可能他已经忘了Kia泼过他酒,因为这样的男孩总会被女生或用调戏或真情实感地骂过,就像她直接记错名字一样,这些小事总会遗忘在记忆里。她看见Marlon和Kia父亲握手之后擦着眼泪,才多久没见就可真会作秀啊,她这么想着,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却真实地看见了对方发红的鼻头和眼角。

    Theo还站在原地,眉头皱着。其实从时间上来说Theo比Julianna认识Kia更早,抛开社会法律道德所说的家庭观念的话,Kia或许更是另一个Theo看着长大的meimei,甚至Julianna和Kia的认识都是因为Theo。在Julianna跟着母亲来到这个家之前,Kia曾在幼儿园时抢过Theo的玩具,Theo也和Kia打过架,后来Julianna占据了meimei这个位置,却从未真实地被当成过Theo的meimei。那时,她已经11岁,青少年时期的戒备让她在这个家里总觉得格格不入。这是她第一次嫉妒Kia,这样的嫉妒也成为她们友谊的开端。那天Kia冲她翻了个白眼,说:“你要是再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就告诉你哥你暗恋我。”

    Julianna当时差点就把手里的牛奶杯砸过去,后来她们一起笑得几乎翻在沙发上。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往前走了几步,冷风透过毛衣的针脚贴在后背上,一点点渗进皮肤里。

    回家后,屋里暖气开得很足,温度让空气变得沉闷。继父和母亲已经坐在沙发上,杯子里冒着热气,谈话声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Julianna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直接上了楼。卧室门关上的那一刻,楼下的声音突然被隔断了,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站在床边,视线落在衣柜上。Kia那件深蓝色的夹克挂在最里面,袖口磨得发白,兜帽塌下来,搭在衣领上。她站在原地盯着那件衣服看了很久,光线把夹克的边缘勾出一条模糊的阴影。

    Kia似乎和她说过一件事,她说那天她泼Marlon酒在互相对骂五分钟之后,Julianna起身去厕所抽纸给Marlon应急的时间里,那男孩儿突然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说真的,我是真的要cao你,你个婊子.”(这里是fxxk   you   骂人脏话和真的fxxk的双关,原文为:I   mean   it,   I   am   really   going   to   fuck   you,bitch.)Kia推开他翻着白眼说:“我也要cao你。”

    然后Julianna出来就看见Marlon在那里掀起衬衫。她们后来谈起这件事,都还挺可惜的:那个帅气的,有着好身材和好家世的男孩终究是个烂人。

    她们无数次地互相模仿Marlon曾经的动作,油嘴滑舌地咬着嘴唇,假装不经意地撩起衣角的一部分,露出腹肌,然后从胸口往下抚摸,用擦水的姿势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她们互相纠正着对方的动作,和模糊的记忆作比对,即使她们都记不起具体的细节,比如他是用左手还是右手,是先咬嘴唇还是先撩衣服。Julianna总会在某一处停下哈哈大笑:“哦亲爱的Kia小姐,我是认真的,我要cao你。”然后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的停不下来。

    可是奇怪的是,最后她们依旧记错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