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席蝙】于是，第八天（一）

    灯亮了。

    布鲁斯迅速适应了亮度，扫视四周，判断他所处的是一间从未来过的房间：四面光洁的金属构造，灯光与地面反射都呈现出一种柔和但并无温度的科技感，两侧各有一扇没有把手的门，面前是一排医疗柜和手术台，以及一张格格不入的床榻。

    光线从一丝不苟的黑西装上顺畅地流淌而过，镜片闪过一瞬的反光，那双无机质宝石般的灰眸落在他身上。席勒似乎想找那把雨伞，但手指抓了个空，因此语气相当不耐烦：“低劣的场景布置，刻意的视觉引导，无聊得让我感觉像是在看十几年前那群毫无天赋的家伙写在报纸上耀武扬威的血浆片。”

    “与我无关。”布鲁斯耸了耸肩。

    “我当然知道。”席勒的心情极差，“你要是现在还能写出这种论文我就把你挂在树上三天。”

    “我倒是宁可在您花园的树上挂三天。”

    席勒沉默了一下，扭过头：“说说你的看法。”

    “只能是规则之上的力量，我现在无法使用天使的能力，甚至没办法沟通天堂，但造物都是人类的造物。”布鲁斯的视线扫过那些器具和建筑结构，“只不过以现实世界的信息判断不出来历，像一种模拟。”

    “和我想的一样。”席勒看向那两扇门，“分头看看。”

    门是感应装置，极具科技感的构造背后是一间布置齐全的高级酒店客房，一尘不染，窗台外阳光正好，树丛曳曳，席勒不抱希望地打开窗户，发现肢体根本无法触及窗外。

    他走出房间，布鲁斯身后的房门也恰好打开：“无法破坏，无法离开，没有找到食物，清水是可以直饮的。”

    “感谢它周全的招待和耐心的等待。”席勒掀起眼睫，看向那醒目的荧屏，它像是耐心地等待两位不配合的宾客徒劳地挣扎完毕，直到此刻才缓缓亮起，“现在，看看它到底想做什么。”

    实验体A：布鲁斯·韦恩

    实验体B：席勒·安戴尔·罗德里格斯

    实验时长：七个地球日

    实验目标：？？？

    每日发布任务需要在24小时内完成，完成后获得维持生命活动必要物品与一件额外物品，未完成则抹杀实验体。完成所有实验内容后可以选择离开。

    未完成选项在第二天不会更新。

    Day　1

    请在以下任务重选择其一完成：

    －任意实验体向对方采集600ml血液

    －任意实验体向对方采集6mljingye

    “毫无难度的选择，不是吗？”布鲁斯率先笑起来，他挽起袖子，从医疗柜里找出止血带、棉签、碘伏、针管和储血袋，将摆放齐整的托盘推到席勒面前，“虽然我很愿意为教授效劳，但题目中并未规定‘向’这个动作的完成判定，所以恐怕需要您动手完成。”

    席勒看着托盘里那些器具，用力移开了视线：“布鲁斯。”

    “只是600ml而已。”布鲁斯的眼睛清澈，透着毫无讥诮的真诚，　“比起当年……称得上仁慈。”

    “您大可不必将此视为一种退让。”他拿起棉签，手掌握成拳，用碘伏的色彩在小臂内侧划出一条明晰的血管，泛着醒目的青色，“毕竟我与您一样希望离开这里。”

    席勒握住那截递到他眼前的手腕，布鲁斯的脉搏稳定而有力，皮肤温热，而他的记忆库里躺着一段似曾相识的影像，青年倚靠在沙发上，脉搏已经微弱到需要仔细分辨，胸膛微不可察地起伏着，潮湿的黑发下睁开一双涣散的、深海般的蓝眼睛。

    ——旧日不能重演。

    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针管，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针尖没入皮肤下的青蓝，艳丽的液体和缓地顺着软管蛇一样蔓延，如沙漏倒悬，一滴一滴地汇集到储血袋中。

    “只是600ml而已。”低沉和缓的嗓音再一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安抚意味。

    席勒意识到自己仍然在盯着那个储血袋，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暖色，鲜艳得几近灼烫。它的触感反倒没有那样热切，被室温同化过的液体比外表皮肤更凉，并且在无可阻止地冷却下去。

    抗氧和抗凝剂尚有存储。他冷静地想到，也许他们之后用得到这个。

    储藏柜光洁的柜门上映出席勒锋利的眉弓，显示屏分出一小块区域，示意他们可以挑选今天的菜谱。

    “希望未来七天的菜单能有所更换。”布鲁斯端起自己的餐盘，语气轻快，“否则这些菜我用不了两天就会吃腻。”

    轻微失血对他的影响并不大，至少看起来如此。除了略微显得苍白的肤色，他神态自若行动敏捷——如果席勒没有听到他刻意控制在“正常”范围内的心跳频率的话。

    “教授，你要一起用餐吗。”布鲁斯用那双湛蓝的眼睛看着他，闪亮，湿润，能轻易读出一些“只是、而已”之类的情绪。

    “不。”席勒拒绝得很干脆，“我要去做一些尝试。”

    显而易见的谎言，傲慢联系不上超我也回不到高塔，这在他到达的一瞬间就已经尝试过，就算是灰雾的联系也空空荡荡，只剩下那微弱的依靠蝙蝠侠之血维系的一线命运。

    令人痛恨。

    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食物，即便用再多的理由和联系做解构，至少在今天那是布鲁斯的血液换来的，光是看着就令人反胃，遑论自如地进食。

    短时间内不进食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布鲁斯没必要知道。

    “好的。”布鲁斯也是这样回答的，像是无知无觉地点了点头，顺从地退回某个并不实际存在的安全区域内，“我会探索一下能问它索要的道具范围……祝您顺利，教授。”

    席勒离开卧室时布鲁斯已经在房间等待，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他们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交流。席勒可以轻而易举找到理由，例如因为他们没有任何有效信息可以交换，或者防备幕后创造者和蝙蝠侠一样是个到处安监控的控制狂。

    但至少在这里，没有第二个需要解释的人，所以席勒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因为他们都在刻意逃避与对方的接触。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突发的意外，席勒应该会在那一次见面后请完所有的年假离开哥谭，也许几个月，顺利的话，或许半年，然后再考虑其他处理不及的事情。

    逃避，足够让其他席勒笑话上十年的、近乎惊慌失措的逃跑，罪魁祸首就是站在距离他不足一米的青年。

    该死的布鲁斯·韦恩。

    察觉到来自席勒的目光，他回过头，目光与席勒短暂相接，海洋的颜色铺天盖地，像是一瞬间就将席勒拽入浅海的波涛里。下一秒，他错开视线，垂下眼睫，心不在焉地打了个招呼。

    就好像他真的是个温顺而乖巧的学生似的。席勒不合时宜地想——明明上一次先逃开的是自己。

    屏幕闪烁了一下，更新了文字信息。

    Day　2

    请在以下任务重选择其一完成：

    －任意实验体向对方采集面积20cm＊20cm以上包含真皮层的皮肤组织

    －任意实验体向对方采集6mljingye

    席勒听到了一串古怪的笑声，像是竭力咬住嘴唇，又止不住从喉咙里溢出的笑意。

    “如果不是知道您并无意愿，”布鲁斯朝他弯了弯眼睛，“我都要以为这是给教授展示技艺的考核了。”

    “……没有人会在自己学生身上展示这种技艺。”席勒绷紧的声音里透出恼火。

    “是吗。”布鲁斯的喉骨仍在震动，带着胸腔发出那种低沉的笑声，“很高兴知道教授仍然将我当作学生。”

    席勒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你在有意激怒我。”

    “很遗憾您察觉到了。”布鲁斯毫无诚意地打开医疗柜，挑选出这一场表演——或者说手术，席勒可能会更喜欢这个形容——所需的器械，“但我本来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您知道的，我在这方面从来都没什么天赋。”

    “……布鲁斯。”

    他从琳琅满目的手术刀里挑出最契合他教授使用习惯的那把，这点毫无疑义，他可以用身上的伤疤作担保。他分门别类地将托盘整理妥当，甚至有闲心关注了一下除了消毒用的药剂，里面没有任何凝血、止痛或者抗炎的药物。

    虽然没有了天使的位格与身份，但他对自己曾经作为蝙蝠侠的身体状况有信心。

    “布鲁斯。”席勒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名字，那非常不“傲慢”，即使棘刺横生，听起来也并无警告与训诫，而近乎一种咬牙切齿的请求，“……即使你毕业了，你也是我的学生。”

    这就是一切问题所在了。

    布鲁斯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像是一次寻常的从泪腺中挤压液体滋润眼球的生理本能：“教授，我接受的训练和技能中并没有包含专业级别的外科手术一项。”

    他的语气听起来可靠、真诚又理性：“我们都见过您的作品，也信任您的技术，这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又如此默契地忽视了另一个选项，即使对逐明天所要面临的、变本加厉的可能性心知肚明。谁能说布鲁斯不是一个好学生呢？毕竟他宁可逼迫自己的老师拿起刀刃，而不是直面另一种傲慢所更恐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