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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中心】旧日

    ——你是谁

    ——格尔曼·斯帕罗。

    1.

    他一直睁着眼睛,却第一次“意识”到看见了什么——一座城镇,参差错落的砖瓦房、凸肚窗,有来往的马车、悠闲的行人、携着孩子的妇女和教堂前广场成群的白鸽。

    他眸中映出一位金发的神父,双眸澄澈如孩童。

    神父向新生儿露出祝福的微笑,白鸽在他身后呼啦啦地飞起,羽翼上落满灿金色的日光。

    他眨了下眼。

    亚当像是从未存在过那样被抹去,腐烂的血rou在街道上蠕动前行,白骨振翅飞起,落在教堂的屋顶。每一团怪物中心寄居着一小团透明的、在灵视中散发着微光的蠕虫,连接着根交集的、杂乱的黑线,织起一张蛛网,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滞涩地转过视野,线的尽头在那座教堂的地底交汇,缠出一个椭圆的茧。

    2.

    他的主。

    3.

    他站在繁忙的街道上,空气是不同于乌托邦的潮湿,石缝间长着厚厚的苔藓,风中挟来清晰的海腥。

    他置身的场景一切与真实无异,唯独头顶落下的不是拜亚姆热烈的阳光,而是一种纯白的、明亮而柔和的光,打碎了一切光影,填充进所有角落。那种过分的清晰苍白了拜亚姆鲜活的色块,于是再逼真的感官也像是抽离开的。

    像是布置好的舞台场景,或者剧组的拍摄现场。

    拐角走出一名男子,焦黄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缠进头巾,瞥见小巷中的疯狂冒险家,脸色大变地顿住,低声骂:“狗屎!这疯子怎么神出鬼没的!”

    达尼兹也笼在白光中,褪了色,显得愈发滑稽。

    他没有回答的打算,却看见一道身影扶着办稿丝绸礼貌的边缘“穿过”他走了出去。

    他顶着“格尔曼·斯帕罗”后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和从耳后穿过的金色眼镜链,听见“自己”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主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他在旁观,“自己”的记忆。

    神父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又仿佛一直存在于那里,双眸澄澈而悲悯:“你是谁?”

    他从枪套中拔出丧钟,如同每一次一样毫不迟疑地扣下扳机:

    “呯!”

    亚当、“格尔曼”和达尼兹在枪声中破碎。

    4.

    他在枪声中惊醒。

    5.

    他掬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抬头看见镜中的脸:向来整齐的发丝散下两缕,被大事贴在光洁的额前,水珠扑簌簌地下坠,看着有些狼狈。

    “鸢尾花”作为乌托邦最好的旅馆,也停留着最多的外乡人。

    有着天使位格的冒险家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们——只有他们的线与城内遮天蔽日的蛛网鲜有交集,尽头也蔓延向未知的远方。

    提线的木偶不知道自己是木偶,上台的参演也察觉不到自己在一处戏剧中。

    但无知,也是另一种幸运。

    他聚焦视线回镜上,看见镜中人沾着水珠的薄唇无声地开合。

    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辨认:

    你,是,谁?

    6.

    周一下午三点,他躺在安乐椅中,灵体准时上升进一个充满灰雾的殿堂。

    他在末座,“世界”与“愚者”遥相对应。

    “正义”小姐提起裙角,开启了这周的塔罗会:“下午好,愚者先生~”

    7.

    他闭上眼。

    8.

    他又一次进入了梦境,异于往常的,没有那无处不至的白光。

    一片漆黑,即使是再阴云密布的夜晚也没有这样的暗,隔了几秒才有一道银白的光撕裂天幕。

    他意识到自己握着什么,散发出仅有的、微弱的火光。

    神弃之地?

    “哗啦!”一道闪电爆发得格外剧烈,让他得以一窥身前区域的全貌。

    那光是苍白的,建筑也是苍白的,废墟一片地残破着,笼罩着比这片土地本身还要浓烈的死寂和危险。

    切尔诺贝利。

    这个名字顺理成章地显现在他脑海中。

    他的主初闻这个单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笑——可他笑不出来,完全的。

    黑暗又降临了,比异变更悚然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这是我的故乡,阿曼尼西斯的、罗塞尔的、克莱恩的……你的呢?”

    他盯着马灯昏黄的光所能触及的一片纤尘不染的衣料,念出另一个名字:“列奥罗德。”

    雪白刺目的闪电轰然落下。

    9.

    他凝视着旅馆内漆得平整的雪白天花板,平躺在柔软的床上,等待天明。

    周围安静得过分,连虫鼠都回了巢xue歇息,一点昏暗不定的星光透过纱帘铺了满地,他闻到墙体、被褥上散发出的潮气,莫名想起来墓园的土壤。

    10.

    他是格尔曼·斯帕罗,愚者的狂信徒,塔罗会的“世界”,海上的疯狂冒险家……没有故乡。

    11.

    他似有所觉地睁开了眼。

    他笼在一袭宽大的黑袍里,空荡荡的巨人殿堂里灰色的雾气显得有些稀薄,愚者——他的主,饶有兴致地摆弄着从“他”身上蔓延而出的灵体之线,cao纵着“他”的动作变化。

    “那你就是……”克莱恩抽出一张塔罗牌,落在斑驳的青铜桌上。

    女神手执权杖,在命运之轮中起舞,“世界”牌。

    克莱恩被自己的恶趣味逗得笑了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也想露出一个笑,面颊上的肌rou却僵硬得像是石头,看起来大概很是滑稽。

    这是“世界”的起点,“世界”同样是塔罗会的终点。

    但“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随时可以被打散重建、或者那个灵魂都可以替代的木偶。

    世界牌中忽然涌出大量透明滑腻的触手,他没再见到金发的神父,但在被彻底淹没前,他恍惚又看见了那个眼神。

    澄澈,而悲悯。

    亚当真的还存有人性吗?那他又何以获得人性?他想。

    12.

    他在下坠,落在崖下或者深渊里,不停地落下,失重感带来的恐惧餐杂着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忽然踏上了实地。

    他看见历史空隙中的迷雾,层层叠叠的旧日之都……还有怀中胸前钉着染血十字的主。

    他有些茫然又不知所措。

    他的主有过于单薄的身材,蜷缩起来的时候只有小小一团,除了僵硬,只剩下满目的不敢置信。

    愚者,在属于他的最深处的故乡,被他最虔诚的眷者暗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亚当给了我人性。“

    身上有什么骤然被抽离,他赖以压制疯狂的稻草随着巨浪沉没。

    木偶的提线,断了。

    活着就任人cao纵,自由即是死亡,这就是圆中的命运。

    他的面颊开始腐烂,眼球中最后映进,七彩斑斓的色彩,汇集成了一束纯白的、明亮的光。

    13.

    格尔曼·斯帕罗在旧日里崩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