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陆】二十四（上）

    1.

    十二是个很有意思的数字，十二进制，一天的时辰，一年的月份，天干地支的一轮。

    第一轮过去的时候，陆舟再也不会算错加减乘除。

    第二轮过去的时候，陆舟已经变成了陆教授，诺奖菲奖在手，兜兜转转回到金陵，遇到他刚配到手的司机兼保镖。

    当然，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2.

    王鹏最初见到陆舟时还是很惊讶的，和大多数人对他的感觉一样，年轻，年轻得过分，应当只是个大学刚毕业的本科生，而不是在国际上都声名鹊起的学者——还是多领域的。

    但几天下来王鹏就对那些浩繁卷帙中的描述有了直观且生动的认识。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终日泡在书本与草稿纸间，手机和电脑上没有一个娱乐软件，不忙的时候也只够他不那么着急地去食堂吃一碗烤rou拌饭，手机上也依旧刷着晦涩难懂的论文。

    王鹏在社交软件上刷到过拿着陆舟豪宅的照片阴阳怪气的言论，闷着口气举报锁屏扔回沙发上眼不见为净，一边摸出根烟来认真考虑要不要通知本部逮人拘留个十五天再说，抬头望见了窗外的灯火。

    为了方便保护工作，既然陆舟不让他们住进家里，他们就一块搬进了钟山国际，尤其是他的窗口，对那座别墅近乎一览无余。

    的确是座豪宅，上千平米的面积，从装修到设计无一不是名家手笔，坐落在紫金山风景最好的地段，但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正对着他的房间亮着灯。

    那盏灯最早也要到十点才会熄灭，如果题目格外有意思的话，会亮到天明。

    人们只知道他住着怎样的房子，但王鹏打赌，陆舟在意的绝不是它的舒适，而是无人打扰的安静。

    烟头在入秋后渐盛的风中明灭，王鹏让烟飘了会，又掐灭了。

    3.

    陆舟平时“悠闲”的时候就已经够苦行僧的了，忙起来就他自己不觉得，旁人心都快焦成碳了。

    当忙的时间足够长时，就会造成一些，灾难性的后果。

    核聚变堆点火成功的那天，华国倒下了总工程师，并险些真的失去他。

    王鹏站在病床前，手指习惯性地贴着裤缝，不时神经质地抽搐两下。他凝视着那张安静的、年轻的容颜，深吸口气，压抑住不断翻涌上来的、比尼古丁截断还难以忍受的焦躁。

    陆舟在倒下前，曾下意识地自救。

    那只手臂。

    他濒临极限的大脑已经难以准确地处理哪怕最简单的视觉信息，他的意识仍然的清晰的，在向他最信任的人求助。

    但他没能拉住，生生错过。

    所以哪怕健康问题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上头对他的处分他也没有一丝不满，平静，甚至觉得……

    不够。

    心里像是有块地塌了，空的，补进什么都嫌少。

    4.

    陆舟知道自己玩脱了，但就像是不思进取的学生作弊被当场逮住一样，懊恼的是怎么被老师抓住了，而不会下次认真学习。

    ——陆舟当然没有作弊的需求，但当他醒来时所抱的态度是相似的。

    而当他对上王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时，那满盈的心虚开始坍缩。

    相比在一旁唠叨的颜医生，王鹏一言不发，只是平静而释然地看着他。

    陆舟迟钝地从坍缩完的混合物里剥离出点酸涩和后悔。

    ——下次，还是别让别人这么担心了吧。

    5.

    当然，后面浪high了的陆教授在登机——航天飞机——时是肯定不记得这句话的。

    王鹏得知这个消息后并不惊讶，带着无奈的笑点了根烟。

    他现在比起以前已经很少抽烟了，能让他下定决心戒烟的是那个人，但让他又想抽烟的也是那个人。

    6.

    众所周知，陆教授是一个很坐得住、也乐于蜗居的人，但又非常能搞事——各种方面。

    因此王鹏对于这位老板显得非常佛系：“……年终奖大概没了，但我自从跟了他之后就再也没指望过年终奖。”

    陆·星空科技董事长·东亚电力公司股东·舟在从颜妍处听到这句打趣的话时摸了摸下巴，掏出手机给CEO打了个电话。

    不就是年终奖吗？早说啊，你看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7.

    陆教授的忙除了在大工程上，更多的也在学术界。他是举办大型学术会议和参与授奖仪式最频繁的学者，没有之一。

    而每当这种会场一出事，科学界分分钟暴毙的会议进行时，国安、总参就和金大的院长一起秃头，痛并快乐着。

    这时候的舞台只属于一个人。

    这时候的世界也只有一支笔、白板和希腊字母组成的式子。

    王鹏通常在台下，在满室的寂静中倾听笔锋划过的声音。

    他的学历不低，甚至高过九成九的同龄人，但和满堂七十亿里的上百人来说，也许有和没有并无区别——况且专业并不对口。＊

    但他能从旁人的惊叹、佩服、敬仰中，隐约触摸到一点，关于真理与知识的瑰丽与震撼。

    暴雨在电闪雷鸣后侵盆而下，这是一场由人类缔造的、笼罩整个世界的大洪水，创造出全新的世界与规则。

    8.

    陆教授开始怀念起普林斯顿，临近圣诞，打算在屋里砌个壁炉。

    王鹏认真回顾了一下建筑的构造和各项指数：“是供暖不够吗？”

    陆舟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线衫，毛茸茸的质感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居家而气质慵懒。他抿了口被子里的速溶咖啡，笑：“供暖够就不能装了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