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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

    

爱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她的东西都变成了白色。白色的裙子,白色的床,白色的牢笼。就好像她应该这样,也永远需要保持这样。那些惨淡的绫罗,织成一张命为纯洁的网,紧紧地将她困在中央,任凭欲望化身的蜘蛛们蚕食。

    然而所谓纯洁,不过是对完美最下流的意yin罢了。如今一朵朵血红的鲜花绽放开,她才重新有了为自己呼吸的感觉。

    她要逃出去,必须逃出去。

    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地下室,姬夜打开了所有的笼子,将里面的兔子一只只提出来放到地上。无数双血红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一团团雪白在这个平时悉心照料她们的人脚边堆积,有的甚至伸出舌头舔尝起她左手不断渗出滴落的血液。她们就这么安静地等着她,直到她解放出最后一只兔子。随后她们便跟着她,整整齐齐地爬上楼梯,跟着她来到客厅那几扇巨大窗边。外面来回巡逻的士兵映出模糊黑影的轮廓,姬夜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的锁扣,回头深深地望向脚边那群数量庞大的兔子们。

    逃吧。

    她朝她们轻轻地说到,示范性地抱起一只兔子放到窗边。离开她的怀抱后,它半个身子相当艰难地吊在狭窄的窗沿。不过这样的挣扎没持续多久,在找到着力点后,那双天生有力的后足条件反射地一蹬,砰地一声便撞开了虚掩着的窗户。受到领头兔的启发,剩下的兔子们也争先恐后地扑向了窗子,一跳一蹬,再用头一撞,城堡前门那排窗子便呼扇着,发出烟花绽放一样砰砰砰的声音,潮水般涌出成群雪白的兔子。

    趁着士兵们被前门的混乱吸引,姬夜迅速地扯来各个房间的床单,将它们捆在一起形成一条长绳。左手的纱布已经呈现出暗红色,她却顾不得疼痛,只想手里的动作更快一点,再快一点。接着她拽着这条沉甸甸的绳索奔向阳台,双手颤抖着将绳头紧紧缠绕在沧桑的石围栏上。拼尽全力地举起这团繁重的布抛下,一条白蟒顿时在风中抖开恣意的身姿,崎岖的身段上点缀着玫瑰花瓣似的鲜红。她翻过栏杆,深呼一口气,顺着床单慢慢往下滑动。清冷的风灌进肺腔,她贪婪地呼吸着外面世界的空气,头一次感觉山下那遥不可及的城市是如此的近。丝绸吊带睡裙在下降的过程中被掀起,微凉的山风亲吻着裸露的肌肤,为上面铺上一层兴奋的栗子。还差一点,她就要重新踩到土地上了,可床单已经到了尽头。低头望去,毛茸茸的草地近在咫尺,几步之遥外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风中的她在这两个结局之间不断摇摆。索性跳吧,让命运来决定迎接自己的是柔软的绿地还是无尽的深渊。

    她闭上眼睛,松开了紧攥着床单的手,感官传来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温暖和坚实。那是一个熟悉的怀抱,紧紧地包裹着她,像城墙一样将她保护起来。

    “Jeanne,是我。”伊恩安抚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我来接你了。”

    “你说什么?!……喂?!喂?”捏着通讯器的手指发白,陆冽还没来得及质问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阵刺耳的爆破声打断了对话。放下失去用途的通讯器,陆冽迅速地拨通了陆凛的专线,果然得到的是一阵重复的机械忙音。

    该死的……这一切的发展都越发让他感到不安。陆冽紧抿双唇,极为焦虑地来回踱步。左媞安说城堡突然涌出大量兔子,陆凛也无法联系,正准备派人进城堡一探究竟,教堂内就发生了爆破。出现这种意外,军方一定会以教堂为重,这无疑会让关着他挚爱珍宝的金丝笼的防守变得像纸一样薄。该死的陆凛……为什么就不能靠谱一次……陆冽暗骂一声掐了电话,再也无法顾及父亲的命令,转身就要往城堡走去。

    他有预感,这些古怪的信徒,那个古怪的神父,一切都是冲着他的天使来的。

    “你要去哪!”

    还没跨出一步,身后由管家赛斯扶着的陆峰便朝他厉声喝到,“给我待着!”

    陆冽只感觉双腿立刻像是被水泥封住了。那是能让他浑身发冷的语气,从小他最害怕的训斥。只要他流露出了一丝对外面世界的向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就会命令管家把他抓回来,关进地下室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直到他不再反抗,也学会像哥哥那样不再表达任何感情。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可是他所追求的一切,是他向往的所有美好。那个蜷缩在金色夕阳里抽泣的天使,那一袭美丽的白色长裙——她哭得真伤心,就好像也在为他哭一样;她的眼泪真好看,就好像断了链的珍珠一样,每一颗都滋润着他心上的伤疤。她是炙热的感性,是纯洁的具象,是他为此忍辱负重这么久的,在最残酷的日子里也舍不得丢掉的那一份七情六欲。

    她是他埋起来的最珍贵的一部分,支撑他存在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段时间你们也荒唐够了,是时候冷静一下了。”

    “……什么意思?”

    “少爷,老爷这是希望您能够正常地经营自己的婚姻。”心领神会的管家平静地解释到,“左小姐最近的举动也不免让左将军有些担忧。两家的老爷都认为,你们如今变得如此脆弱和分心,想必是受了那个女孩的干扰。”

    “你做了什么?……”陆凛只感觉全身像是血液被抽干了似的寒冷,他转头瞪视着父亲,紧咬的牙齿因愤怒而咯吱打颤。苍老的男人只是用冷漠的眼神回赠他,不做任何解释。

    原来这个可恨的男人早就知道那个神父是谁……并且要来做什么……只有他们这些像棋子一样的家族后代被瞒在鼓里,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为他们设计的局。

    “你该感谢那个外国人能来带走她,否则迎接她的也许是更糟糕的结局。”陆峰看着陆冽那双泛红的眼睛,语气有所缓和,“也该认清你永远都是陆家人这个事实了。有些东西,你不得不割舍。”

    可陆家人到底是什么?披着人皮逐利的空心怪物,怎么可能为了成为那种东西而失去她!

    “去他妈的陆家!!!”陆冽绝望地咒骂到,声音里尖利的痛苦震起一片林中的飞鸟。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再也无暇顾及所有,他朝着城堡的方向拔足狂奔,任凭呼啸的风将汹涌的泪水刮得满脸都是。

    “需要派人去阻止少爷吗?”望着那个快速远去的身影,管家赛斯小心翼翼地问到。

    “不必,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就由他闹去吧。”陆峰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确是年纪大了,当教父主动找他谈判的时候,他脑海里想的只有保护他的两个孩子。当时那匹银发的狼笑着说,欧洲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有个人我必须要带走。接着也没给他谈条件的机会,对方继续说,别把西西里人逼的太紧了,看在莱昂妮的份儿上。

    浓郁的迷雾熏得人难以睁开眼睛,甜腻的花粉侵入性地灌进鼻腔和咽喉,引来所有人都咳嗽不止。谁能想到所有的百合花盆里都埋着微型炸弹,在神父刚登台准备布道时就集体被引爆。人群顿时一片慌乱,在这片迷障中四处寻找出口,却不知这个破旧的教堂早已被打算瓮中捉鳖的军队堵得死死的。以为用这点小伎俩就能让她开门么——虽然适合人进出的地方被封死了,可这破教堂依然四处漏风,这点迷烟可撑不了多久,不消一会儿就能被吹散。强忍着咳嗽,左媞安用衣服捂住自己的口鼻,迅速地朝讲台的方向奔去。果然那里趴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屏住呼吸靠近,左媞安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制住了神父。虽然讶异于对方几乎毫无反抗,左媞安还是例行公事地用扎带捆住了对方的双手和双脚,限制住他的行动力。一阵狂乱的山风很快便将烟雾席卷而去,待到视线恢复正常后,左媞安立即揭开了男人的面具,却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你……”

    “咳咳……咳……”头发花白的里德躺在地上几乎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了,“……咳……小姐……抱歉……让您、咳、失望了……是我……”

    难道这一切都是……左媞安的瞳孔紧缩,不安地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周围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对这次“失败”的任务感到惊讶。在完成疏散群众的任务后,他们贴着教堂的墙,像两排松树一样面对面站直了,等待他们真正的长官发号施令。

    “站起来!中尉!”一个极其有穿透力的浑厚男声从教堂外传来,所有的士兵都随之一震。左媞安警惕地站直身,双拳紧握地看着步步逼近的父亲。左军踩着铿锵有力的步子,径直地朝她走了过来。他先是指挥一个近处的士兵解开里德的束带,将管家带到石椅上休息,接着毫不犹豫地一巴掌重重地抽在左媞安脸上。

    啪!!!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洪钟般的声音几乎震破耳膜。

    左媞安沉默地听着,不予反驳,只是将不甘心暗自嚼碎了咽下去。

    这让在场那些新兵蛋子们倒吸一口凉气的铁血教育她早就习惯了。左家哪有什么父亲和女儿,有的不过是将军和中尉罢了。你是个女人,想要什么都得付出双倍的努力。将军只会说出那么冰冷冷的话,仿佛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只是一具不够格的残次品。可是对温度的追求是与生俱来的。在拥抱姬夜的时候,那具美丽的躯体给她带来的不仅是rou体上的欢愉,还有她缺失了太久的柔软。她是多么不想失去她……可说到底是她输了,无论是计谋还是魄力,都始终赢不了德高望重的左将军。

    左媞安讥讽地笑笑。早该想到为什么这次军队会这么配合的——原来她才是这次行动的目标。如今那一抹温暖也被剥夺了,她将重新变回那个永远得不到承认的,永远需要被纠正的,永远生活在父辈成就阴影里的残次品。

    乌黑长长的头发,新雪一般的肌肤,细密颤动的睫毛,小巧精致的鼻子,樱桃般娇嫩的嘴唇……兰伯特盯着依偎在神父怀里的女人惊呆了。

    “我能戳一下吗,神父?她看起来像个玩偶……”半晌后红毛嘴比心快地吐出一句,在收到威胁的目光后立刻乖巧地住了嘴。

    他们站在陆家城堡顶部的停机坪上,正等着影将直升机安稳地降落下来。

    “伊恩神父……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被兰伯特盯得颇为不自在的姬夜轻声嘟囔到。

    “等你有了新鞋子再说吧。”伊恩轻轻笑着在她耳边低语到。这时一身白衣服的光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看到神父抱着的女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差点将手里拎着的防噪耳机摔到地上。

    “怎么了?”瞧见同伴愣在原地,从驾驶舱钻出来一身黑衣的影疑惑地问到。

    “……你、你不觉得……教、神父怀里的人很眼熟吗……”光有些语无伦次地嘀咕到,影朝那边扫了一眼,一向冷静的他也慌乱了起来。

    何止是眼熟……这不是那个不幸被他们特殊服务过的羔羊么……

    咳……不知者无罪……教父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姬夜!!!!!”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兰伯特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狼狈不堪的男人——他毫无形象地喘着粗气,曾经纤尘不染的皮鞋沾满了一路狂奔而来的泥泞,那永远工整的白衬衫也已肮脏破损。

    “回来!!!你不许走!!!你不能走!!!”

    在看到高大男人怀里那抹熟悉的洁白后,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向神父,却还没接近就被光和影迅速地按倒在地。

    “不许走……不能走……”

    兰伯特惊讶地看着地上被制伏住的男人魔怔了似地用威胁的语气一遍遍哀求着。

    “请放我下来吧,神父。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得到了伊恩的许可后,光和影暂时放开了陆冽,却保持着随时能够控制住他的距离。这也是个老熟人了……一黑一白双双叹了口气,互相换了换眼神,紧绷着神经提防着这个现在随时可能爆炸的疯子。

    踩在有些虚浮的步伐,姬夜缓缓地走到陆冽面前。别走……不许走……不能走……匍匐在地的男人无力地爬到她的脚边,重复地念叨这几句话。可悲的空心的王,他所有的残暴和冷酷都不过是虚张声势,掀开那层披风就会发现,支撑他雄伟躯壳的不过是一根稻草,一旦抽走他便会化为乌有。陆冽像朝圣者那般捧着她的脚踝,恳求的眼泪冲洗着她的脚背——他哪里还在乎什么自尊,他只求握着那根稻草的她不要走,为了这个他什么都愿意做。

    姬夜蹲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耳侧,温柔地将陆冽的头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你先起来吧。”

    逆光中她的轮廓显得遥远又神圣。陆冽听话地牵着她尚还完好的右手站起了身,眉宇间却难掩悲伤——他对她造成过那么多伤害,她竟还能那么温柔地对他,就仿佛她的心里从来没有留下过他的印记一样。哪怕是恨也好……可她不会恨,她只会爱,而她爱的却又永远不可能是那么糟糕的自己。

    “别走好吗……小夜……我能做任何事情……只要你留在我身边……”陆冽语气颤抖地说到,“我爱你……我多么爱你……小夜……你不能就这么离开我……”

    姬夜悲悯地看着眼前这个被痛苦折磨的男人。

    “我知道你爱我,但我的身体累了,没法再承受你的爱了。”她轻声地说到,“……也许Lyla,曾尝试过爱你,可是她……实在觉得太痛了。”

    “……我……我以后不会了……我发誓……我会向那个女人学……我能让你舒服……我能让你快乐……”他悲哀地将她抱住,她立刻被他身上散发出的苦涩味道环绕。他至今都没能明白,性和爱并不完全是一体……姬夜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地推开他,这才发现这具曾经充满力量的身体如今竟然跟纸片一样单薄和脆弱。

    “忘了我吧,陆冽。”她安抚地冲他笑笑,“你我本就有不同的生活。”

    “不要……不要……”

    可她已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他的哀求。那个高大的神父向她张开了双臂。她转身朝另一个男人走去,脸上还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明媚得刺眼的笑容。那是不带任何恐惧的快乐,是不受堕落腐蚀的愉悦——是陆冽无法理解的,名为幸福的东西。

    她离他越来越远,葱白的手指像几条捉不住的小鱼,从他的掌心悄然溜走。一如他小时候无数次梦里的情形,他喊着mama,目光所及那抹窈窕的身影却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这算什么,她竟就这样一个人走向了美好的天国,她竟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在地狱里腐烂,一个人在彻底的无尽的黑暗里坠落。

    她为什么要丢下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她怎么能。

    她不能。她不能。她不能。她不能。她不能。她不能。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死也得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陆冽极度阴沉地埋着头,口袋里那把带血的手术刀硌得他一阵阵甜蜜的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