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流水处
落花流水处
洛水不知道自己掉进了哪里,但是她想,若是有明渊地狱,大约也不会比眼下更糟。 掉下来后,她昏迷了一小阵。但也只是一小阵而已,因为她实在是太疼了。不仅仅是灵脉疼,皮肤、血液、筋rou、骨骼……所有可能产生知觉的地方都像是在放在火上炙烤了又被丝线细细绞了。 偏生她昏不过去,也哭不出来。 泪水稍稍涌出眼眶便立刻焚干了。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黑、蓝、红色的火焰。一切都在扭曲地燃烧,像是分不出形状的残骸,冒着形如妖鬼的烟气,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息,那怕摒了鼻息亦无孔不入,割得每个毛孔都湿漉漉的疼,好似在不停地流血。 而她身旁的“怪物”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修长的身躯已然被侵蚀得七零八落,比她大不了多少。 洛水并不确定自己落下来前,最后看到的一眼是不是真的——这怪物居然显出了“凤鸣儿”的形来。但可以确定的是,身边这个伤痕累累的“怪物”确实没有恶意,不仅如此,它还救了他们。 坠下来的时候,它托住了他们,垫在了下头,而这里的渊气对灵力、血rou的侵蚀贪婪迅速到可怕,于是在坠地前,它就已经失去了形体。纵使如此,它还是在昏过去前设下了结界。 洛水勉力支起身子。以他们为中心,恰有个一丈见方的结界,将那些模糊而扭曲的东西拦在了外头。 她想,这应当就是“它”昏过去之前最后画下的。 但她无法判断这是不是天玄的术法,因为她已经快要看不清了,只能勉强分辨出那结界的痕迹像是快要被烤干的露水,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洛水试着抱了下怪物还有小神兽,高兴地发现,她能将他们像床棉被一样轻松抱起,且用力的时候,身上的疼痛便好似减轻了许多,一会儿应当也能跑得动。 但是她马上就想到,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个时候,老魔头的声音突然响起,伏在她耳道深处嘶嘶,好似一条藏匿已久的蚯蚓。 “小娘子往那边走,左边,左边,那儿有个坡,”它说,“那处渊气最足,山人需要好好休整一番,休息好了就带小娘子一道逃出去。” 洛水问它:“需要多久?” 老魔头道:“少则一炷香,多至两柱香。” 洛水为难地看了看怀里的两个。 老魔头道:“若你把他们喂给我,则至多只需一盏茶。” “休想。”洛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老魔头哈哈笑道:“你这小娘子倒是心慈手软,同你那爹完全不同、完全不同那。” 洛水冷了脸,不欲与它争辩,作势要往反方向走。 老魔头说:“哎——别急啊,这样,我先卖你个秘密,算作你这一路的报酬——你掐一掐这小崽子的喉咙。” 小崽子?青俊? 洛水照做。青俊软绵绵地张了张嘴,吐出了点东西,正是她的埋在屋外的储物袋。 洛水愣了愣。 且不说这东西怎么到了青俊嘴里,这老魔瞒了她一路,如何到现在才给她?莫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来此,怕洛玉成发现才拖到现在给她? 只是此刻不是与他分辩的时候,洛水趁着最后一点结界还在,稍稍调息片刻,就抱紧了怀中两个,运起身法,全力朝它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冲出结界的刹那,洛水疼得痛呼出声。 周围所有这些奇形怪状的火焰、影子都是真实的。它们同她方才感受到的并无二致,明明灼得她连眼泪都落不下来,可真正与皮肤接触的时候又像冬雨一样湿冷黏腻。 洛水跑不出十步就一个踉跄,疼得差点摔倒在地。纵使不低头,她也晓得自己的脚大约是烂了。裸露在外的胳臂已经灼得烫起了泡来,伤口也翻出黑色,滋滋作响。 偏生这老魔头还在幸灾乐祸。 “莫要停、莫要瞧——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儿了!” “对对对,再加把劲,使劲——马上就到。” “你这小娘子怎么总哭?要是哭烂了脸、哭瞎了眼可怎生是好?好好好——哭不烂的,哭不烂的,洛玉成好不容易给了你那么副宝贝皮囊,哪里能轻易烂了?” 洛水眼下哪有心思想这个? 她只觉自己大约是被这老魔诓了,不然这光跑都要跑出半盏茶功夫了,怎么还没到? 狗屁的差一点!放它的狗屁! “哈哈哈你这小娘子学得倒快!”那魔头听她咒骂出声,不仅不恼,反倒愈发快活,“不骗你——我和洛玉成不同,如何会骗你呢?你再朝右走一点,对,就是这里,好了好了,到了到了。” 洛水一屁股跌坐在地。 耳中魔头催魂似的吵得厉害,她也不理,挣扎着凝神做了道“画地为牢”的结界,将几个圈在其中。 旋即她感觉有什么从她耳中流了出去,倏然落下。 身下的地面立刻有了变化,不再像先前一般烫得厉害,亦不是那种腐烂泥泞的质地,反倒变得冰凉平滑起来,好似肌rou的筋膜一般。 洛水心知这大约是魔头已经开始恢复,便打算也好好坐下休息会儿。 谁想还未坐稳,耳边就是一阵哐哐乱响,却是外头奇形怪状的渊鬼开始拍门。 虽有结界拦着,反倒显得这群鬼怪愈发可怖——虚空一张巨口横在头顶,满是獠牙,看不出形状,鼻涕似地贴在结界上,里面数道细舌死命乱舔,好似磨糖块似地将那结界生生磨薄了一层,不消一会儿就破出个洞来。 如此,洛水哪里还敢休息?当即结印念咒,如裱糊烂窗般画了一层又一层。 她这边不停,外面也不歇息,越来越多奇形怪状的眼、爪、骨、足、节肢、口器……各种她分辨得出、分辨不出的东西皆尽蜂拥而至。 最险的一次是只尖锐的镰足刷拉撕开一道口子,差点戳穿她的眼睛。 洛水连叫都来不及,一个手抖,凝起风刃将之削了,立刻又补上了符咒。 之后她就这般一边抽鼻子一边糊,手上根本不好停下。 待得哭得久了,吓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身上的疼痛复又汹涌而至,却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程度,勉强可帮助她保持清醒。 视线逐渐模糊下去,她很再看清那些狰狞可怖的细节。所有的怪物都化作幢幢的影子,于外头张牙舞爪。 她手上、脚上、皮肤上的毛孔开始慢慢地往外渗血,但很快就在空气中焚干,偶有几滴落入脚下的rou膜之中,亦很快就被吸收殆尽,催得那那魔头猛地上涨一截——只是这些,她都无暇再注意了。 她逐渐无意识地陷入神魂两分的境界,一边将自己的rou体运转催到极限,一边紧紧盯着周遭变化。 可惜她的神识同她的眼一般,并没有破障的效用。 她任由自己意识恍恍惚惚地悬浮在半空,只凭着本能触摸、感受无边黑暗中各种变化。 好消息,这魔头确实没有诓她。 它恢复得比之前都快,那rou膜如淌出河道的洪水一般,转瞬就将周围的地面吞没殆尽。它就像一座打好了地基的山一般,开始向上慢慢生长,无情地吞噬周围的一切,包括渊气,包括那些怪物,用它们不断填埋吞没自己的身躯。 坏消息,她觉得……自己好似支撑不过一炷香了。 储物袋中能用的补灵复体之物皆已用尽。她浑身是血,原先的襦裙已经被浸透了不说,露在外面的皮肤亦是滴滴答答,不断往外渗液。她像是个剥离了意识的rou驱,只会麻木地重复着结咒、施法的动作。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因为灵力枯竭、灵脉尽断而倒下已经是一种奇迹。 她大约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然后她看见了流火。 一青一红两道流火飞矢也似地落下,准确无误地奔到她面前,甫一接触就撕烂了她的结界,带着锋锐无比的破邪之气,割得她体肤皆疼。 可洛水却瞬间神识归体,欢乐地低泣出声。 ——是人来了! 有人来救他们了。 虽然她只能看到两团朦朦胧胧的影子,可那气息颇为熟悉。 她晓得自己就要得救了。 然下一瞬,身旁甩出无数筋rou。 老魔头像是极为厌恶这般破邪之气般,毫不客气地朝那两个抽去。 偏巧这两身形都灵巧得像是燕子一般,半空交错回首,又朝他们俯冲下来。 青色的那道直直撞上甩出的rou藤,而红色的那道则奋力冲到了他们面前,如掠食的雏鹰般,叼起目标就飞身撤去。 洛水只觉身边一空,再定神去瞧,小神兽还在,它不知何时被埋到了rou堆里,藏得很好,可那白色的“凤师姐”已经不见了。 头顶,只有黑茫茫的一片,混沌如初,哪里还见得那两道流星? 洛水怔了片刻,喉咙干涩,眼眶亦是干涩得厉害。 她下意识抹了抹脸颊,满手黏腻。 啊,都是血,那么脏,她想,难怪他们认不出来呢。多半是把她当怪物了。 所以方才那个,大约真的是凤师姐。 不然他们不会专门下来。 她扯了扯唇角,不敢再细思下去,当然,也说不出都怪这老魔头的话,只怕再多想一分、多说一句就要崩溃得哭出声来。 毕竟这儿是个连眼泪都流不下来的地方。 好在刚才两人来时扫荡了一圈,周围渊气褪去不少,怪物暂时没有再冒出来。 然不待洛水收拾心情,好好喘上口气,异变又生。 魔头本还在不紧不慢地恢复,突然之间将她一把扯过,同小神兽一起埋入rou堆里。 “怎么了!?” 那魔头不答,只一把将她嘴堵了,挟着他们猛地向上窜去。 窜出的瞬间,就听一声阴冷的嘶吼自头顶传来。 纵使洛水被裹得严严实实,可透过rou藤的缝隙,那凄厉至极的声音还是如针般扎了进来,一下刺得她两耳锐疼,蜂鸣不已。 接下来的一切更是恐怖至极。她像是被丢进了只大缸里,同满缸蛇rou压在一处,而外头似有数只大锤一下接一下地重击着,仿佛随时要将这缸同她、还有这一锅rou哐当哐当地一道碾压搅拌了。 洛水不一会儿就被晃得头昏眼花,干呕连连。 耳边似传来低低哑笑。恍惚中,她嘴又被撑开,灌入一口热辣辣的青气。 混沌间,包裹着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与这满腔的藤rou一起震动。 只听那魔头笑道:“你这憨货,听那老鬼的话困了我百年不说,老子都出来了,还没来找你晦气,你倒急着送上门来。” 它喊话喊得轻松,可洛水听得出来,它躲得并不轻松。 不仅如此,它还孜孜不倦地挑衅对面。 “嗯?你说给你?给你什么?让我找找啊……这个?” 洛水本还听得有些糊涂,可手边突然一动,却是那小神兽突然一下被它抽了出去,吊在外头。 魔头笑道:“你瞧清楚了,看明白了,若非是我,你这好儿子焉得命在?” ……儿子?那来的岂非就是青言? 洛水猛地清醒过来,心下五味杂陈。 正想着,忽闻身边刷刷两下,她左侧包着的那块rou壁就削去了一块,露出了块巴掌大的缝隙来。 洛水下意识朝外望去,却在瞧清对面的刹那不禁愣住: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仿佛是一团残破的、莹白色的茧,中间燃着一团金红色的火。 可第二眼,就很难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但因那白色的一团像是根本维持不住形体一般,不断散开又聚拢,像是丝絮,又像是烟气。 她甚至一时没有认出那是青言。 她想,她眼睛大概是真的出了问题,不然如何会瞧见他这般完全脱形的模样,甚至比噩梦中更可怖。 中间那团火倏然顿住,旋即猛烈颤抖起来,连同周围不成形的白雾一起,仿佛瞧见了她。 它不过稍顿,就迅速朝她游来,凝聚起无数触须显出白色藤蔓的形状。 这一瞬仿佛噩梦中的景象复苏。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本能地朝后缩去。 可外头的青言显然误会了她的状况。 白色的“藤蔓”猛地炸成更细的游丝,疯了似地朝她笼罩而来,还未及近前就被墨汁似散开的浓雾拦住。 “屠天工!”青言恨声道,声音来自每一根游丝的震颤,如涟漪般不断回响,“你安敢故技重施,伤我妻儿!” 老魔头一边将洛水摁回更深处,一边继续刺激他:“何为‘故技’?如何‘重施’?我与你那主上岂非是礼尚往来?从前他要送我下狱,我就助他登仙去;如今他想拿我作挡箭牌、替死鬼,我便要取了他的心头rou、骨中血,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坑死王八蛋——哈哈哈哈哈哈!” “至于你这妻儿就更是好笑——老子何时动过你的人?不怪我骂你憨货,你当真还没记起来、没反应过来么?” 洛水一听这魔头说什么“妻儿”就觉大事不妙。 先前她知晓洛玉成欺瞒青言之事,已经觉得难以忍受,若换作青言本尊知晓被一直信赖的主上欺骗,又该作何心情?如此情境下,这般刺激青言到底有何好处?? 她觉出这魔头不怀好意,哪里肯陪它作死,当即就要呼喊出声。 可稍一动静,就被这狡猾的魔头堵死了嘴,显然是早有预料。 这个混蛋! 洛水大怒。 死命挣扎起来,呜呜咽咽地骂他让他滚开,闭嘴,想死自己去死,不要拉她作垫背。 可这魔头哪里有半分停下的意思? 它一边催动雾气与青言缠斗,一边幸灾乐祸:“憨货,你也不好好想想、仔细想想,你孩儿究竟是怎么来的?而你又哪来的妻子?” “你总喊洛玉成主上,可你那主上最是心狠手辣,骗你给他卖命不说,连送你的婆娘都是假的!蠢货,蠢货!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这魔头显然用了功力。魔音入耳,洛水恨不能立刻捂住耳或者直接聋了去也好。 只是那嚣张至极的笑声不过一半,就被另一声尖啸打断。 那声音极为凄厉,恍如有铁爪于洛水脑中狠狠挠下。 洛水惨呼一声,然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也昏不过去。 肤发皆疼,喉胃皆苦,哪里都翻涌得厉害,她难受得恨不能瞬间死去。 痛苦间,一缕rou藤悄然钻入了她耳中,却并非给她堵上,而是像说悄悄话般,在她耳道内舔了舔。 “小娘子、小娘子——机会来了!你方才是不是在想,就算这神兽打死了我也无妨?毕竟那外头大约已经有人等着,只要它能救你出去,横竖你不怕逃不出去。” “……” “不过我教你个乖,这方法不好、不够好,还有更妙的——你该盼着我俩打起来,最好一起打到死,就死在这里。这样,以后就没有人能再困住你,你同魔头勾结的证据也都无了,可以继续做你的逍遥天玄弟子。” 洛水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 她死命摇头,眼眶疼得厉害。 “莫急,莫要急着否认——此事确实难办,难办那!我不怨你狠心,也晓得强扭的瓜不甜。不过方才你又帮我一次,我便再帮你一次,全了你这心愿罢——你可得睁大了眼,莫要昏过去,不然可就出不去了。” 说完,那魔头冲着突然疯狂暴涨起来的白絮喊道:“憨货——想要这个?便看你自己有没有本事来取!” 洛水身遭一轻,竟是被那魔头拖到了外头。 眼前有团眼熟的金毛一晃而过,她下意识一把抓住,结果又被一串rou藤齐齐拦腰缠住,捆在那魔物的胸口。 下一瞬,那魔头开始带着它们疯狂向出口逃窜。 出口处是一块朦胧的光斑,瞧着像是天狗食日的景象,却又不完全像,仿佛一圈扭曲的弧,或是一团紊乱的光线。 因此当青言朝他们扑过来时,洛水甚至一下没分辨出来——但因它与那出口的颜色几乎已经混在了一处,极难辨别了。 当那丝絮般的白烟堪堪擦过她的脖颈,落入身后魔头体中,发出血rou炙烤般的滋滋响动时,她恍然反应过来这魔头在做什么: 它正在拿她与青俊当挡箭牌,好缓解青言的阻挠。 两只怪物的攻势实在是眼花缭乱,而洛水与青俊则像黏了线的球一样地被甩来甩去。 洛水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这魔头方才要特地嘱咐一句别昏过去,也不担心她出声喊破计划。 但因她体内灵气枯竭,脑中天旋地转,哪里还有力气去做多余的? 半昏迷中,她甚至隐隐羡慕起青俊来——这一路上,它实在昏得彻底,对身遭的苦难半分知觉也无。 于是当洛水落入那团轻飘飘的白絮之中时,她还以为自己还没从上一个梦中醒来,那个关于“囚禁”的梦境。 她甚至觉得,哪怕继续待在这个梦里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至少不是太疼。 洁白的怪物将她小心翼翼地包在怀里,不断用模糊不清的言语安慰着她,仿佛初生之时的喃喃细语。 她流下泪来,喊了声“mama”。 然后那泪很快就被温柔地拭去,然后她开始能够听清它的话语。 它说,总算赶上了。 它说,现在就送他们出去,让她不要怕,一点都不要怕。 它还说,出去以后也要好好的,告诉俊儿,让它也好好的。 她惊惶睁眼,可在她看清那残破的面容之前,她的眼就被轻柔地覆住了。 “别看。”青言说,“太丑。” 岂止是丑,分明是可怖。 他魔化的时候已经吓着她一次了,如今又即将被渊气侵蚀殆尽,哪里是能给人看的模样? 不具人形不说,他所有的肢节都已爬满了渊鬼,下头亦被那老魔头啃食得七零八落。 已经是最后一眼,他不想再吓着她。 从进来起,他就知晓自己已经出不去了。或者说,从更早以前,他就已经晓得自己魔心深重,把自己锁起来,关好,再同那魔物一样关到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魔物其实骂得不错,他抱着个幻影痛苦了大半辈子,却从未细思过,为何在她出现的瞬间就改了心意,一心只想同她在一起。 不过是因为他只有她,也只有过她。 若非有她,他到死也只能拥有虚假的幻影。 若非是她,这漫长的噩梦大约就真没了尽头,而这最后的时刻,怕不是要生出无穷无尽的空虚与怨愤来。 幸而有她。 他到底还是赶上了,在梦的尽头。 “终于还是可以做点什么了……”他喃喃,于她额上印下一个残破的轻吻,“我已知足。” 这当然是谎话。 他多么想挪开手去,再亲一亲她盈满泪水的双眼。 他想告诉她,莫要总是犯傻心软,轻易原谅旁人的自私与伤害,譬如他这样的。当然,最好从一开始就离他们这样的妖魔鬼怪远一些。 多看一眼也不要。 可是他怕自己若真这么做了,就会立刻改了主意,不肯再放她走。 这里比后山更糟,他舍不得。 这里只适合怪物呆着。 轻飘飘的烟絮就这样拂过她的脸颊、脖颈、指尖,最后落到了腰上。 它们倏然凝成一股,在她痛哭出声前抱住了她与青俊,缠裹起来,再用力向上一送,就这样护着他们穿过了最后一段黑暗。 然后它开始坠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