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走
我们一起走
内地是真穷,弯弯道道的山路不平又没头,细佬强哆嗦着加大油门,小汽车一溜烟儿没了影儿,车后的狗吠声与人声终于越来越小,但他手还抖个不停,那只小畜生,差点咬死他! 等回去他一定天天去食狗rou火锅! 和那村子离得不少距离了,他哆嗦着熄了火,点了根烟,碰到伤处又龇牙咧嘴的哎哟起来,被那小畜生把他扑到地上,屁股咬稀烂。 “有命揾钱冇命使……” 他低声暗骂一句。 他脑子都要想秃掉,也没想出有什么破解办法,不如直接什么都不要随便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好了,谁成想能查出来这些东西!要知道这样再给他一百万这个事也不能干。 从兜里掏出来皱皱巴巴一张照片,被狗追的恐惧让他都不敢开灯,只借着雪亮的月光瞧上一瞧,是张巴掌大的照片,上面两个人漂亮得很,妹仔灵秀又水嫩,穿着红色的棉袄,像雨后的花骨朵儿,身材也好正,像个水蜜桃儿。旁边那穿着黑色大衣的就是盛满了,不对,应该说是宋秋槐。 他和现在冷峻邪气的样子不一样,照片里的他身材笔直,长相很是清俊板正,眼睛有神,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疤痕,稍稍弯了弯嘴角,一看就是正派人物。一只胳膊轻轻搂着身旁人的肩膀,两个人握着的手交缠在一起,氛围十分甜蜜。 细佬强刚到北市时心情还十分激动,因着改开的原因,有不少华侨港客返京探亲、做生意投资之类的,盛满给他安插的身份是个只会说香港话和英语的华侨,天天西装革履大皮鞋和一帮做生意的混在一起,被人追捧着,别提心里头多舒服,但等到熟了开始查宋姓人士时就不爽了,而是恐惧。 出了大乱子了。 他也接触不到太上层的人,但那个宋是很出名的,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怎样的事情,他还去了墓园,一看那照片,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荒谬,太荒谬了。 谁也想不到会是那个宋。 细佬强当然看不到档案,但那群生意人里有和盛满做同学的,大致也拼凑出来他之前各个人生阶段,还找到了他牺牲后报纸刊发的讣告。 回港前最后一站他去了盛满当年下乡时的地方。 这些年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所以细佬强脑子和身手都很灵活,俗称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他本来是要装作新闻报社记者模样,正大堂皇扛着照相机去宋秋槐当时居住处拍的,但没想到被那姚姓一家拒绝了!甚至给多少酬劳也不同意。 说现在小女儿已经有新生活了,不想被以前的事情打搅,还推荐他去之前的知青点取景,那几间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细佬强只好忍着暗处观察了几天,最后在某个深夜里偷偷潜了进去。 天不算黑,但他还是极其小心,利索把纱窗划出口子,从窗户钻进去,黑天,但万幸月光亮,不然他也不敢打手电,里面是和旁人家贫穷样子完全不同的,倒不是说多富有,窗帘、门帘、床单啦都是很精细的模样,各种彩色细线勾勒出花边,写字桌、化妆台、衣柜木头也不错,不过因为没人住上头都覆盖了一层灰尘,桌上摆了几张相框,细佬强刚要拿起来认真看,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狗吠,上头几间正屋也响起了稀稀落落的人声。 细佬强当然怕惹事,这么远没人能把他捞出来,便匆匆忙忙摔碎相框把照片掏出装进口袋就撤,只要到车上就万事顺利了。 哪成想! 他刚从窗子跳下去,没跑两步,一只通身短白毛狗虎视眈眈盯着他,眼珠子幽幽泛着绿光,尾巴直直竖起,前肢下压匍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嚎叫。 他还没来得及扯出标志性讨好打商量的笑容,那狗就径直扑过来! 还好他反应也迅速,转身就跑,但他还没跑两步,就被那狗追上扑过来狠狠咬了屁股,好大一张狗嘴,好锋利的牙齿,他能清楚感受到那犬齿扎进rou里的涩感,要是再深一点,就咬到骨头了!跑不掉说不准他今天真被这凶狠的狗给咬死吃rou! 好不容易逃到车上,那狗紧追着往车门上扑,扑得玻璃砰砰作响,他真怕那狗把玻璃撞碎到车里咬他。 身后又响起嘈杂的人声,细佬强哆哆嗦嗦地加大油门,好远才把那狗甩开,又行驶了更久,他空中飘着的心脏才落回肚子里,一摸屁股底下,一手的血! “等回去我一定天天去食狗rou火锅!” 又骂一声,细佬强看了看那张照片,他真想远远地跑到国外去。 “哎,一切都系命。” —— “纪徽,我忽然想到有个箱子落到家里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拿?” 最近的香港人心惶惶,先是新总督上任出台有史以来最严厉法案,黑社会龙头老大盛天豪被指控以多种罪名逮捕,其下各头目凡是未将业务范围洗白成合法收入的也一并被拘捕。 但在抓捕过程中,盛天豪却被人砍中颈部大动脉喷血死亡,杀人者犯案后迅速撤离,有人说这是帮派内部矛盾,此案还在侦查中。 但这些和陈淑瑶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不出,但她有极其敏锐的直觉,直觉告诉她,快跑。 “一定要现在吗?” 纪徽低下头,她们的船马上就要开了。 陈淑瑶脱下身上的大衣,是件米白色的,纪徽从来没见过谁穿白色比陈淑瑶更好看,她其实一点也不适合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品,乱七八糟的颜色,她就那样素着一张脸,淡淡的、哀愁地望向某个地方,就像暗夜盛开的昙花,能抓住任何一个人的心。 熟悉的馨香笼罩着身体,纪徽轻轻拢了拢大衣的领子,她的眉毛特别深,眼窝也深,看人时就显得格外专注。 “小棉桃,再给我唱首歌吧。” “月光光,落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陈淑瑶唱过很多歌,她的嗓音也是爆红的原因之一,是不同于其他甜歌女星的空灵,在聚光灯前,在录音棚中,在大佬的私人会所里。但都不如这一首好听,那时候她刚来香港,没有钱,买不起药,连活下去都是问题,半夜被热醒身上糊了一层汗,看到纪徽盘腿坐在墙角抽烟,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她们很穷,白天屋里几乎照不到一点阳光,但没想到晚上这样公平,月光可以洒进来,落到纪徽结实分明的臂膀上,很有力量。 陈淑瑶翻了个身,纪徽顿了顿,把烟掐灭,她知晓她心脏不好闻不得烟味,今晚也是太愁了。 “月光光,落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陈淑瑶开始哼这首歌,以前小时候棉桃经常唱这首歌来哄她睡觉,她知晓自己是个没有心的人,但在那一晚,她竟然有点心疼纪徽,为了她这个烂人,不值得。 纪徽用手拭去陈淑瑶脸上的泪珠子,她身体还是不好,再昂贵的药也不大管用,唇色依旧很淡,眼眸中像含着无尽的哀愁,她最见不得陈淑瑶的眼泪。 “别哭……” 她微微垂下头,挨着陈淑瑶的额头,冰凉,她总是这样,永远捂不热。 “如果……可以不用等我……” 纪徽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她知晓自己说的没有意义,但还是想说。 陈淑瑶抬手摸了摸纪徽的鬓角,她总是把头发剪得很短很短,摸起来有些扎手。 陈淑瑶把右耳朵上的白玉兰耳坠子摘下,小心地给纪徽戴上。 玉兰花晃啊晃啊晃,那是棉桃的遗物。 “我等你,快些回来。” 纪徽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