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从孩子到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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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未拥有过真正的玩伴。 孩子太幼稚,成人太无趣。你们在这里住了两年,这里的孩子很少很少。你偶尔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但很快阿萨德发觉那只是排遣无聊。他问过你原因,你只是天真地瘪嘴,“他们太没意思了。” 还有一个原因你不曾说。那些孩子害怕你。 ——正如他们的父母害怕阿萨德。 在这里要有一个立足之处艰难,要快速得到钱也不容易。阿萨德还是会杀死其他人,只不过从无偿变成有偿。他只会偶尔消失很短的时间再回来,最长的一次也只有两天,回到家里时mama和离开以前一样淡漠整洁,就像他离开只是去拜访一个久别的老友。 可是你能闻见血的味道。 很淡,淡到连你都只能察觉到丝毫。阿萨德一定仔细周全地清理过自己,可是你的嗅觉要比他更敏锐,够找到他无法察觉的蛛丝马迹。但你又是那么乖,阿萨德不想让你知道,所以你明明知晓也要一无所知。 你只是呆在他怀抱里嗅闻他满身的倦怠。情绪可以被闻到可以被尝到,mama太累了。你的手指沿着赤裸的脊背摸到他柔软的羽翼,在安全的黑暗里紧紧拥抱着他。 “mama,” 你喃喃,用脸颊贴紧他温热的颈侧,“我想你了。” 青年的手指轻拢着你的背。小孩子摸起来都是那么脆弱,很难想象这脆弱的身体也能埋藏力量。他微微叹口气,将你拥在怀中。可是阿萨德的目光不在你的身上也不在任何一处,浅黑色的眼睫之下,目光落在黑夜里看不见的虚空。 你并不明白这倦怠从何而来。如果你继续纠缠他阿萨德就会带着一点很淡的厌烦挡住你,他毕竟是强大的成人啊,那么轻易就能筑起高墙阻拦一个孩子以触碰和眷恋窥探他的内心。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片深海。 这比训斥的话更能伤害到小小的孩子。所以等到阿萨德从出神中惊觉,竟发现你的眼泪已经弄湿了他的脖颈。他的手指触碰到这远低于体温的液体,一瞬间竟然感到被烫到一般不知所措。 “伊莱娅?” 他试着问,难得犹豫。而怀里的孩子伤心地埋在青年怀抱中,吧哒吧哒地掉下眼泪。那些她喃喃说着的话其实很容易听懂,毕竟她反复重复的,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句话。 “……mama,你别讨厌我。” 养育一个孩子也要养育她因为爱而太敏感的神经,一点厌烦都会被品尝。你永远会记得那天晚上阿萨德是怎样怀抱着你对你低声道歉,他声音轻哑,说对不起,他从未讨厌过你。他只是太累了。 那颗捧给他的心是那么guntang、清澈又敏感,一定要他也以一样的爱来回馈。最终在长夜黑暗的庇护中你的mama用他不怎么熟悉的姿势将嘴唇碰上你的额头,笨拙地开口倾吐一点柔软心绪。 “我也想你,伊莱娅。” 他低声承认,举手投降。 而他怀里的孩子就这么毫无芥蒂地将他紧紧拥抱。那颗心还那么稚嫩,除了爱装不下多余感情。她还没有学会对mama生气,又也许花费漫长一生也学不会这一课。所以哪怕被推开这颗心脏也只会让自己受伤,其实阿萨德不开口道歉也可以轻易获得原谅。 现在你又觉得愧疚了,愧疚你惊扰了阿萨德的疲倦,也愧疚你读不懂这深藏的倦怠。你将微量的情绪记在心底慢慢品尝,终于尝出一个和你并不相似的倦怠灵魂。 阿萨德不喜欢鲜血。 那种缭绕不散的孤独从未消失。人们畏惧阿萨德,所以你们买东西的店要越来越远,所以商店的老板不再对你微笑。人们用缄默来声明畏惧,阿萨德带你避开成人的沉默,以为这样就能让你一无所觉。而你隐瞒孩子们天真的恶意,让mama觉得你并不明白。 你不需要他们。 你不需要与弱者为伍。你倔强地拒绝承认哪怕是你这样的孩子,偶尔也会觉得孤独,偶尔也曾经在和某个孩子肩并肩回家时突发奇想要交个朋友。 后来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你看起来是那么漂亮又古怪的孩子,不长大也不合群,像是被飞速流动的世界所遗弃,所以阿萨德才会带给你一个智脑。那价格不菲,给孩子玩实在是太过了,可是阿萨德给它录入了自己的声纹,把它交给了你。 “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也不会孤单了。” 他说,轻轻碰了碰你的额头。 可是你却给它换了一个声音,一个单纯而冰冷的机械音。你不要它以mama的声音叫你伊莱娅。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伊莱娅,也同样不会有第二个阿萨德。你不许阿萨德用这虚假代替真实来陪伴你。 唯一的阿萨德拥有唯一的伊莱娅。 你给它起名叫零号,一个没有灵魂的灵魂是多么可爱啊。你把这充满智慧的小方块放在口袋里,满怀骄傲地跑出家门。 你不喜欢与其他孩子一起游戏,却怀着孩子天性里的幼稚想炫耀。这新鲜的玩具轻而易举地引来其他孩子的注意,那是一群孩子,差不多是除了你之外附近的所有孩子。 “……这是什么?” 为首那个抱着球的男孩率先响亮地发问,很年轻的Alpha。他俯瞰这个迟迟没分化的小孩子,惧怕又轻视。 “智脑。” 你毫不吝啬地展示,“我爸爸给我的!” 在你手里零号发出冰冷的微光。它跟着你的命令重组变形,轻而易举就将这些孩子震慑了。你听见压抑的惊叹声,骄傲就要溢出心里。 “我爸爸给我的。” 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因为一点诱惑就可以轻易放弃了往日流言带来的惧怕。原来的小领导者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拥趸者们全有了新的目标。幼小的Alpha也想上前又拉不下颜面,最终忍不住用了孩子的语言。 “有什么了不起!” 他大声说,“我的爸爸也可以买。我爸爸是Alpha!” “可你就是没有。” 这点挑衅当然让你不快了,“赖皮鬼。Alpha也没什么了不起,根本不如Omega。” “胡说。” 对方却好像忽然得到了武器,用一种大孩子俯视小孩子的眼光看你,因为掌握了你尚且不懂的秘密而忽然增加了轻蔑,“你那么觉得,是因为阿萨德是个怪物,根本不算Omega!阿萨德是杀人犯,你爸爸是……” 他的那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你掐住了他的喉咙。 “……不许说。” 你紧盯那双瞬间装满恐惧的眼睛,瞳孔外的金环因为愤怒而灿烂,声音却很轻,“你才胡说。” 还不算用力,手指间的血脉细弱,有无力的跳动。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扼住这比你更高孩子的喉咙,计算杀死一个人需要多久。 生命的价值不到一秒。你可以杀死他,不靠漫长的窒息而是干脆利落地折断颈椎。基因里潜藏的暴戾在刹那就够生根发芽,骨骼断裂的声音也可以姑且称作美学。 这样的力量,你和mama都享有的力量,怎么会是怪物呢。 可是你终究没能杀了他,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阿萨德。你实在太愤怒,愤怒到丢了理智忘了这根本就在你家门外——直到阿萨德站在你身边要你松开手,你依然没有松手,只是眼眶一阵guntang。 “mama,” 小小的孩子压住所有软弱的泪水,“……他骂你。” 你是多么想捍卫他,可是你没想到这执着的热情也会遭到拒绝。青年注视着你的手腕,又重复了一次。 “放开他,伊莱娅。” mama说。 他注视你的目光平静,手指却落在你的脖颈间,轻到只是抚摸,可是已经将你灼伤。 “我也比你强大。”阿萨德说,“可是我这么对你,你也会觉得痛。” 所以你不得不松手了,年幼的Alpha捂着脖子惊慌失措地喘息咳嗽,不知道自己离真正的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他竟要寻求刚刚被侮辱者的庇护,蜷缩向阿萨德,却还要继续开口,“我又没说谎!你自己去光屏看啊,沿着那里一直跑,所有人都知道!” 你根本不相信他,只是看向阿萨德。 根本不是这样的,对吧? 可你看着那双淡漠的浅灰色眼睛,却读出了一点浅淡犹疑与寂寞。阿萨德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已经给了你答案。你的mama开口了啊,可他告诉你他说得对。 你猛地转过头向着那个孩子指出的方向跑。你希望柔软的黑色羽翼从天而降将你拦住,把你带回那个永远安全的怀抱里平淡告诉你一切都是荒诞的谎言。可是阿萨德没有阻拦。 你的mama只是远远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孩子跑走的影子,没说话也没有动。浅黑色的睫羽遮掩了雾气一样的眼睛,把纷乱的情绪埋进心海。直到你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他才淡淡地瞥了一眼剩下惊魂未定的那个孩子。 “回去吧。” 他说,“告诉大人今天的事,他们会很乐意搬家的。” 可他自己还静默地留在原地。恢弘的暮色已经降临,温暖的夕阳西下,将站立者的影子缓缓拉长,分明没有挪动,也可以好像在追赶。 横纵九条街织出庞大的网络,而阿萨德的羽翼能够遮拢这网络之上的天空。这还是他的怀抱,只是装进了更大的世界。你从未跑出过这个世界,只是站在无形的边界处眺望过远方。 路是那么远啊。 你跑得血液都沸腾,胸中灼热,可是眼泪却仍冰凉。这是你漫长时光以来第一次离开阿萨德的世界,到这真正充满了欲望、爱与憎恨的人世来。 天幕上遥远的光屏中央滚过流放者的名单和照片。而你看见了阿萨德。 恢弘寂寞的夕阳笼罩着光屏。在无法抓捕到这只飞鸟以后帝国终于选择将他流放,靠放逐遮掩无能。于是曾经是秘密的信息,也终于只鳞片爪地得见天光。 现在,你明白阿萨德的倦怠了。 流淌在你们血液里的不是天赋的是诅咒,是肮脏的试验品,融合了禽兽卑劣的基因,又被星辰的辐射所捕获,是无数失败品中仅存的幸运儿。阿萨德告诉你你的父母曾在最初伤害了他,却从未说出后来的细节。所以有些事,你要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明白。 ——那双你所憧憬的美丽羽翼与任何神赐或者奇迹都无关。曾经日夜遮蔽你的翅膀,在最初的最初只是来源于一只寒鸦。 哪怕基因实验已经被归为罪恶,你真正的父母同样被钉上耻辱柱,这异于常人又过于强大的造物也不为世人所容。人们急于为已死的人铸造丰碑,流泪祭奠他们悲惨的命运。 所以你们不该活下来。 世界需要安静的、纯粹的受害人,不需要制造流血事件的反叛者。 阿萨德张开了羽翼,所以直到现在你才明白你以为的高贵亦是卑贱,强大也是屈辱,力量之下埋藏狰狞的伤疤。你的mama不会允许你以弱小为理由扼住他人的喉咙,因为他永远记得自己也曾经被人践踏。 你的mama,你能望见他的脸。就在天空的高处,被夕阳模糊穿透,那么寂寞又那么美丽。阿萨德有一双翅膀,你因此觉得人人都该拥有双翼。可是如今当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却只感到满心奇怪的平静。 如果在这浩瀚星海中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人长着翅膀,那么一定是这宇宙的法则发生了谬误。它将罪恶扭曲为真理,又把瑰丽定性为丑恶。可世界上没有永恒的真理,也没有固定的身份牌。如果你们的原罪已经被镌刻进血脉,你就要重新定义高贵。掠食者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哪怕有一天你们终将死去,你也拒绝缚手而亡。 因为错误的不是你们。 你感到衣袖里手臂发痒,那是鳞片在生长又消失,像是潮水。这是生长的痕迹啊,来源于你对这世界的愤怒。任性地停滞在怀抱里的孩子,总有一天也要学会长大。 所以你才要跑,跑到阿萨德的身边去。 慢慢笼罩的夜色之下阿萨德就站在那里呢。你的mama,你的爸爸,英俊、淡漠又寂寥。他一直都没有走开。也许自己都不确定在等待什么。在暮色中人流徐徐穿梭,再混乱的世界在夕阳降临时也会燃起炊烟,有一瞬安宁。 尘世这样浩瀚,陌生的世界色彩斑斓。你总是可以透过人群看见阿萨德的影子,读懂他淡灰色眼眸中埋着的深远寂寞,那个埋在他眼睛里,从未出口的问题。 如果真相是如此简单到丑陋,你还会不会像过去一样……爱我? 可是他来不及思索,因为有冰冷体温和guntang心跳的孩子那么快地穿过暮色中纷乱的人影与喧嚣飞奔而来,一头重重扎进他的怀抱中。 他还没来得及回过神,甚至被撞得后退了半步。 “mama。” 而那个归来的孩子,就那么把脑袋紧紧埋在他的怀抱里,语气像撒娇又像悲伤的祈求,“……我好想你。我们回家吧。” 力度确实,温度熟悉,所以寂寞织就的屏障在一瞬间就玻璃般片片碎裂了。好像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就长大了一点,青年的手指不知怀着怎样的心绪抚过孩子柔软的黑发,闻见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他们还是一起回家。 在你长大以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你还是停留在阿萨德的怀抱中。夏夜的风吹动窗纱,也吹动每一丝细微的情绪。你祈求说:“爸爸。” “我睡不着,给我摸摸你的翅膀吧。” 青年垂下眼睛看了你一眼,撑起身。因为你总喜欢躲在他的翅膀下,阿萨德在睡觉时总是赤裸着上身。你小心翼翼地摸他肩胛后方更软的烟灰色羽毛,悄悄地用双臂环抱住他。 他可能被你弄得痒了,可是没有表现出来。 “我还会长出翅膀吗?” 你问,“爸爸,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翅膀了?” “是的。” 阿萨德说,“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寒鸦。” ……只是寒鸦的翅膀。 可是那个拥抱着他的孩子却不认同。她拥抱着他,那样近的距离连体温都交融,冰冷的小小孩子也可以慢慢变得温暖。 “没关系的啊。” 她小声说,“mama有的就是最好的。可是我不能变得像mama了。” 孩子的爱是真诚又软弱的爱。你不要再那么爱阿萨德了。你要以另一种爱来爱他,所以要让时间重新奔流来长大。 他还是摸到了泪水。伊莱娅永远也不能变得像是阿萨德了,可是也要就这么长大。离他越来越远,变成一个不像阿萨德的大人,一个Alpha。这就是她为长大支付的代价。 她永远无法成为寒鸦,只能做冰冷的蛇,用盘起的身体围绕他。 而你记得阿萨德淡淡嘲笑你。他说你太傻了。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看重那些不起眼的小事,任性又傻得可爱。这是多么愚蠢的宣言啊,他分明嗤笑,可是手臂却依然为此不自觉收紧。如此所有陌生的动容与无措就能被尽数掩藏,让你们的心脏更近地跳动,彼此沉默,彼此guntang。 那个夜晚,幼小的孩子分化成了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