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大
第二章 长大
他来到她身边的第一年,谁也不认,谁也不亲,除了她之外,他基本不和人说一句话。每天就是安静地坐在巫史殿外的台阶上,陪着殿内做任何事的她。 他从不打扰,只是陪着。 小巫女们看他可怜,总是给他塞些吃的,他也都不要。 作为大曜除王以外,至高无上,几乎在百姓心中能比肩神明巫史大人。爱世人是天职,怜悯普渡是宿命,半神之人,是不需要“奴隶”这种奴役百姓的“产物”在身边的。 他是她护世生涯的唯一例外。 他吃得不多,无论多饿,一天就吃个馒头,吃馒头也细末,一点一点掰碎了往嘴里塞。她手下都是些巫女和其他神职人员,除了外围王派来把守巫史殿的禁军,巫史殿内没有男子,更别谈奴隶。 巫史殿是女儿国,突然混进了一个小孩,善良的女儿们都很照顾他。他长相清秀柔媚,洗去污秽,穿上干净衣服再回她身边,看着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自他进巫史殿一年来,没人质疑过他是女孩。大家都把他当小meimei。 他虽不爱说话,不搭理人,但平时勤劳肯干,乖巧懂事,又不乱添麻烦,老的少的,都疼他。 他总是在她目光所及之处,却从不侵占她的视线。永远都在角落。她行巫做法,他跪着祈祷。她读书喝茶,他在檐子后的石砖台阶安静坐着。 巫女嬷嬷给他穿什么,他就穿什么,以至于十二岁了,还穿着巫史殿女巫的袍子,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儿。 别人也都把他当小巫女。 一开始她是无心,看大家把他当女孩,小女孩儿们愿意和他亲近,所以也就没有挑明他的男儿身。等再后来,大家都习惯性叫他meimei,想着是不是该拨乱反正了?但看他住在巫史殿这么久,女孩儿们是因为他也是“姑娘”才和他亲近,也就懒得破乱反正了,这些女儿们个个是见不得男人的,索性将错就错,起码有人疼爱他。 他不被发现也不稀奇,巫史殿内殿人少,不过二三十余人。一开始她就安排他一人睡在最角落的巴掌大的尾巴厢房里,平日洗漱清洁,他都极有分寸。 直到她去参加宫宴,看到和他年纪相仿的王子和宗亲世子们都早就会读书写字,口若悬河的谈论政事,甚至还有定亲的,她才动了不能再这样下去的念头。 …… 清晨朝拜日月之神的例祭后,她召巫史殿众人入偏殿议事,结束前,和众人说:“meimei是男孩儿。” 出人意料,无人惊讶。从几十岁的巫女嬷嬷智奴到十几岁的巫女姊妹小淘,大家似乎早就知道了。 后来她才知道,和“meimei”一般大的小淘,看“meimei”漂亮,总想着和“她”做小姐妹,又是拉着meimei一起解手沐浴,又是打雷拉着meimei一起睡…拒绝几次之后,“meimei”烦了,才难得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是:“我是男子。” 当时是炸了锅,但孤凃计威仪摄人,没人会,更不敢舞到她面前。智奴嬷嬷也处理得好,说:“男孩就男孩,姊姊meimei带了meimei这么久,也有感情了,男孩也可以是meimei。”大家也确实这么觉得,所以也就默认了这个“男meimei”。 老一些以智奴嬷嬷为首的巫女对他像疼自家孩子,年长他些的也把他当了小妹…不…是小弟。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淘,也是个没什么男女之别概念的心大娃娃,只是知道不能和他一起上厕所睡觉了,但该闹他还是闹,只是“meimei”都不搭理她。 巫史殿向来上下一心,这些巫女们,心中有信仰,敬神明,爱巫史,纯净的如落山上的冬雪。 郢衍在环境下长大,性子也十分纯粹。 孤凃计对他终归是和其它孩子不同。存了心给他最好的,生活水平上来了,他的个子猛蹿,容貌越发精致了去。 看他一天天长高,也换上了男孩的衣裳,越来越有男子气… 孤凃计总算动了念头,把他送出巫史殿,毕竟是男孩,不能再和一群女子一起生活,总归是不便。 她找来文士大人,想要把他送去文士院读书习字,将来也好有个归属。 消息传开了,文士大人来带走他的那天前夜,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哭了。 “大人,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想在您身边,做什么都好。巫史不能同日月之神撒谎,您答应过我的,一辈子!您出尔反尔!” 他哭得很伤心,眼里满是控诉和指责。他一向乖巧安静,从这般大动干戈。无人敢似他,敢这样冒犯神圣的巫史大人。 可他偏偏就是冒犯了。这番话往重了说,是在指控圣洁威仪的巫史大人欺骗伟大的日月之神。 不知什么时候,他跪下的高度已经齐她腰间…她低下头,温和而冷漠道:“你长大了,不适合再在我身边了。” “合适合适就合适!”他忍着泪和难过,说话时还因为哭岔气了,一抽一抽的。 他一向乖巧懂事,从未如此任性过。大概是习惯了巫史殿的生活,他终归还是孩子… 她看着他如此悲伤,却觉得可爱,心软极了,掏出帕子,温柔地给他擦脸颊上的泪,却还是坚定道:“你早就该到了读书写字的年纪,一直在这儿,耽误了你。你和其它女孩儿终归不同,开国以来,没有男子当巫吏的先例,我不能因你破例,更不能违背日月之神的神旨。” 他绝望地看着她:“jiejie,我很乖,我会更乖的…别让我走…我什么都可以做。”他又想到:“我去神殿问龟壳,掷圣木,我去求日月之神,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只要…只要…在你身边” jiejie?孤凃计眼神闪过一丝错愕,心口最柔软细腻的地方,像是被拨弄了的琴弦,撩动了满腔温热。 第一次有人这样叫她。她把他带回巫史殿那年,不过十七,那时他十岁,抓着她的裙角不撒手。现在,他十二岁了,俊美而英气,初具少年模样,年纪小的巫女和宫人看他,眼底尽是藏不住的爱慕… 她微微回神,“放肆!”她说得轻,沉稳而摄人。可那孩子和别人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他哪里曾害怕过她?他眼神尽是悲苦,绝望如困兽,哪还管眼前的巫史大人多么神圣不可侵犯? 她微微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捧着他的脸:“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是大曜的巫史。”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她面前放肆,不可生任何亵渎之意,他也,不例外。往后的事实证明,这句话暖没有任何神明效应,连日月之神都无力,他永远,是例外。 “世人都说,男儿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我却…只想你平安一世,这地狱之地,如何能让你平安?”她的眸光落到了日月宫内宫殿的方向,一阵落寞。 “你该走了。”她是那么坚定,站起身,背过身去,巫史大人的威仪镇住了绝望的郢衍。 他闭眼,绝望地磕了三个头,眼角还挂着泪,但人却是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