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害西岐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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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鬼侯剑刺穿心脏,这是我第二次直面死亡,第一次是被崇应彪砍头。 比起第一次死得干脆利落,第二次死亡的过程有点长,我还能感觉到胸膛被一阵冷意穿过。 鬼侯剑不愧是天下重器,见血封喉杀人无声,胸膛被一阵寒意穿过反而感觉不到疼痛。 这把剑统共没杀过几个人,我一个人就占了两次。 当年我为赢得父亲的夸奖而拼命争夺鬼侯剑,姬发大概让了我吧,毕竟骑射我总不如他,看见父亲赞许的笑容还开心了好几天,现在想来当时不过敷衍做戏罢了。 身体越来越冷,脸上有些湿湿热热。 原来是姬发哭了。 “你太傻了,你不该来的。”上一次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这一次终于可以说出来。 姬发太傻了,他没必要来救我,我的结局是注定的。 他是下一任天下共主,我心服口服。他那么好,明明不用自己动手,却偏要把一切悲伤、痛苦、愤怒、怨恨揽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的,这是你给予我最后的温柔,成全我作为人、作为殷郊、作为殷商的王子而死去。我仅剩的人性和爱意都留给你,你是我活而为人的唯一寄托,对不起,要你背负这么沉重的命运。 “姬发,用我的死建立你的国,我愿意作你的奠基石。” 仙术在不断流失,我已经无法维持法身,很快就会变成一堆烂rou枯骨。 姬发的脸贴着我,温度很烫,也可能是我越来越冰。人世间最后一点时光我还能感受到些许温暖。 “郊……求你……” 他鲜少说求,性子傲得很,也倔强,即使是误“杀”王伯父那次,他也只是用眼神求助我,嘴里就一个“这”,这这这……我怎么知道要怎样办,只好先跪为妙。 人快要死了是不是都会回忆自己的人生过程?我居然看到刚来朝歌的姬发,瞪大眼睛要找我比试的姬发、训练太苦偷偷抹眼泪的姬发、收到家书兴高采烈的姬发……还有好多好多不一样的姬发…… 我好困…… 玄鸟灭,凤鸟鸣,我的命运注定如此,我不怨不恨,唯一让我忿忿不平的是为什么要让姬发经历、要让其他人、要让天下百姓经历这些磨难……我若知道这一切的结局,不用天谴,我会拱手相让这天下……为何要让这么多人饱受摧残,只有我一个人痛苦就够了…… 思绪四处飘散,姬发好像在说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清……我不想闭眼……我想再看看……我想……看你…… ……………………………… ……………………………… ……………………………… 当战场上的硝烟散去,姜文焕踌躇着来到姬发身边。 他撇开视线,低声问道:“你把他交给我吧,我来料理他的……后事。” 姬发抱着殷郊站起来,一声口哨呼唤雪龙驹,雪龙驹带着闪电一起奔来。 闪电跪下身,嘴里发出“呜呜”的悲鸣。 姬发把殷郊的尸体放上闪电的后背固定好,飞身跃上雪龙驹。 “焕,这里交给你了。你姑母迁坟事不宜迟,尽快去办吧,有我担着。” 姬发说罢纵马而去。 周围的士兵意欲追上,姜文焕摆手让他们停下。 “将军,主帅是要去哪儿?我们要跟上他吗?” 姜文焕眺望那越来越小的人影,说道:“他会回来的。最后一任商王已死,最后一个殷商继承人也死了,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作为兄弟、亲人,我能做的只有多给你们留点时间告别。转身指挥手下打扫清理战场。 姬发带着两匹马,从日落跑到日出,再跑到日落……中间走走停停,累了便歇息,吃点果子、猎个野兔,殷郊身上脏了,姬发便会停下给他洗干净再启程。 就这么一直往北走,回到一切的起点——轩辕坟。 始于此,终于此,这里也将成为一切的终点。 战败的殷商王族陵墓都会遭到破坏焚烧,即使是姬发也不能阻止这场废旧立新的仪式。 他无法改变殷郊注定要死的命运,能改变的只有由谁动手。不管后世如何评论,说他臣弑君还是冷血无情不顾多年感情,他都不在乎。与其让别人杀死殷郊,他宁愿亲自动手,送殷郊最后一程。 姬发给殷郊换上太子的吉服,洁白的月光照耀祭坛,盛装的殷郊安静地躺在上面,就像睡着了一样。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殷郊。 虽然殷郊因为吃了姜子牙的仙丹而在行刑台上保住一口气,于昆仑山上又以高深仙术重塑rou体,但神魂受损却无法修补。 以rou体凡胎容纳超越其负载的仙气,记忆被割裂成碎片在体内相互冲撞,他的性情变得混乱多变,神情恍惚,时而阴郁时而暴躁。 姬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偶尔见到殷郊的微笑,是某次在一处山谷休整。 那片山谷还没有受到战火的侵袭,湿润的绿草地,潺潺流水滋养着花草树木,还有怕生躲起来的小动物。 连日行军让众人疲惫不堪,姬发下令在此休整,养好精神再出发。 苏醒后的殷郊不爱说话,总是独自一人找地方发呆。碍于其尴尬的身份,靠近他的只有姬发和姜文焕。可殷、姜二人见面总会不自在,最后也就剩下姬发陪着殷郊。 士兵端上煮好的饭菜,殷郊不用吃东西,看着姬发吃。 忽然殷郊笑了笑,那抹笑容迅速消失,快得姬发以为自己看错。 “你笑什么?” “我想起以前,母亲说你吃东西的样子让看的人想跟你一块儿大快朵颐。” 提起姜后——或者姜妃,曾经姬发喊的最多便是姜妃——二人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倏忽间化成齑粉。 “姜妃还说过明明是两个漂亮小孩儿,在cao场滚几圈脏得像山上的野猴子,吩咐奴仆把我们倒进桶里刷干净才让出来,洗下来的水都是黑的。” 重生的殷郊大多时候脸色阴郁乖戾,提起母亲才有了些尚为人时的温情。 姬发看着殷郊,一股酸胀从胸膛爬上眼眶。 “趁着天气晴朗,我们去洗个澡吧。” 殷郊没有拒绝,姬发牵着他来到河里。 草长莺飞的天空弥漫着野花的清香,疲乏的身体浸入清凉的河水。 多日行军两人都是灰头土脸,可殷郊看着比姬发干净,大概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自己躲起来清洁梳洗,殷郊始终没忘记自己作为贵族子弟的体面。 殷郊刷洗姬发的身体,记忆中还是单薄青涩的少年,眼前变成肩宽背厚、成熟稳重的青年,饱满的胸肌添了几道他没见过的伤口。 恍如隔世,前一刻他还在行刑台,后一刻他在昆仑山上醒来,然后便是拜师学艺、下山复仇、找到姬发……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今天,也不知道明天要怎么办,唯一支撑他的是复仇和姬发。 殷郊有些懊恼,他一味放任自己陷入复仇的漩涡,忽略了姬发的感受、处境, 而姬发也默不作声地陪伴自己。 这些年姬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正当愣神时候,姬发忽然不见了。 原来他把头沉下水面,一串泡泡“咕嘟咕嘟”涌上来。殷郊见状也沉了下去,他知道姬发想干什么——两人在水下斗谁吐的泡泡最多、憋气时间最长。 你输了我不服、我输了你不服……他们不停地比来比去,玩这三岁小孩才玩的游戏。 最后姬发赢了,得意洋洋地看着殷郊。 殷郊忽而展颜一笑,轻如春风拂过的一抹笑容。 姬发看着殷郊,有多久没见过他的笑容,久到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殷郊健壮颀长犹如一匹野马,又长又卷的头发披散在胸前背后,轻轻撩开一缕头发便露出其后的脖子,一圈暗红伤疤环绕整个颈侧。 姬发忍不住双手攀上摩挲那道伤痕。 这颗头在自己眼前被砍断,从砍下到落地,那一瞬间既漫长又短暂,漫长的是他眼睁睁看着、却无能阻止一切发生,短暂的是头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神仙都来不及挽救,心里一空,殷郊的生命自手中滑落。 姬发眼里翻滚着悲伤愤怒痛苦悔恨。 殷郊覆上姬发的手,心中难得涌起一丝丝平静的清醒:啊自己还能见到活的姬发,还能跟他说说话。拥抱入怀,就像对待母亲一般说道:“看着吓人实际没什么感觉,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你看着我的样子。” 死亡于我不是痛苦而是解脱,可看着你,令我痛彻心扉。 姬发卸去气力趴在殷郊胸前,清凉的水珠混杂温暖的泪水流过胸膛。 那是两人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温馨宁静的相处时光。 姬发曾经问姜子牙为什么不能留殷郊一条命,殷郊不死难道就打不赢这场仗? 姜子牙在跪着的姬发身边坐下,叹了口气:“殷郊不死,这仗真的打不赢,要真有回旋之地,天尊他们用得着闭门谢客,任你跪了七天七夜吗?” 姬发揪住姜子牙衣领:“为什么不能,他们不是神仙吗,他们不是有很多法宝很多法术,救条人命为什么就不行!我是天下共主!我打胜仗不用赔上他的命!” 自父兄死后,姬发尊姜子牙为太师,视为半个父亲,一向都是恭敬有加。 恍惚间,姜子牙梦回当年初见二人,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与身边形影不离的挚友,眼里充满希望和光明。 而今眼前只剩一人几近崩溃,另一人远在敌营、癫狂入魔。 该有多久没见过这般不稳重的“武王”了? 姬发意识到自己失礼,颓然地放下手,喃喃道:“为什么……人定不是能胜天吗?我一路走来,不是做到了很多从前未曾想过的事情吗?现在只是祈求保住一人性命,我可以献祭一切去换他!” 姜子牙正色道:“一切,包括天下人吗,包括牺牲的将士,包括枉死的百姓,包括被牵连的猪牛羊马,包括高山流水花草树木……这世间所有的一切吗?” 姬发不甘道:“为什么,我已经失去了这么多,却连殷郊的一条命都不能保全吗?” 姜子牙迟疑片刻,开口道:“本来我不该泄露天机,但是,姬发,我待你如子,你这么多年来的浴血奋战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是自己挣来的天下共主,你必须灭商,必须结束这场战争,人间才能不再生灵涂炭,因战争死去的人才不会枉死。多的我不便说,殷郊不仅是一人的性命、更是成汤江山的气数。他一定会死,这是天命,但怎么死却是可以改变的。” 姜子牙拍拍腿上,站起身来: “况且,真正的殷郊也希望天下因他的死而太平。” 累累白骨铺垫出成王的道路,他的脚下是无数人命堆积起来的尸山血海。开弓没有回头箭,纵使再难,也要往上爬,他的肩上压着“人间”,身后的无数目光都期盼他这位“天下共主”拯救大家于水深火热之中。 姬发踉跄起身,抽出鬼侯剑,雪亮的剑身倒映坚毅的目光。 这一次,我定会抓紧你。 轩辕坟中,姬发给殷郊整理遗容,死后的殷郊还是矜贵端肃的王子天孙。母子相聚,姜后见到依旧丰神俊朗的儿子,一定会开心。 闪电上前蹭蹭他的手,眼神似带哀求。 姬发了然,手起剑落,马血染红了祭坛。 他在鲜血中走向祭坛。